老者看著麵前的銀票與匕首,安靜了許久的他開口了。


    他的嗓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身上所有的異常都消失不見,整個人顯得十分平靜。


    “殿下說得對,無論是於公於私,王爺從未負過我。”


    他起身,伸手摸了摸一旁的泛黃支柱,臉上帶著懷念與感慨。


    他竟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您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整整十四年,這十四年裏我就連睡覺都緊繃著一根弦,跟隨王爺的三十年是老身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三十年。”


    “可這世上除了對錯還有許多事情,比如當年死守徐州,比如與心中的女子守著一間茶樓,如今十四年過去,當年萬般事萬種情到了如今除了三尺黃土半寸沙之外,再也剩不下什麽。”


    他麵對著李休,然後彎下膝蓋跪了下去。


    “我劉啟雲的賤命一條,哪裏值得上十萬兩銀子。”


    老者對著他磕了一個頭。


    “敬二十一萬邊軍將士。”


    這是當年陪著李來之一同戰死的邊軍數目。


    他的額頭碰在地上,青石裂出縫隙,他的額頭泛青。


    “敬百萬邊疆百姓。”


    他又磕了第二個頭,青石碎開,額頭鮮紅,鮮血順流而下。


    “敬陳留王。”


    他接著磕了第三個頭,青石化作粉末。


    李休隻是看著他,麵容平靜而淡漠。


    劉啟雲站起身子,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然後伸手拿起那把匕首,橫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轉身麵向著北方。


    那裏是唐國百萬邊軍的營地。


    他的身體站的筆直,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蒼老的聲音像是旱地驚雷,拔地而起。


    “北地邊軍麾下敬武軍校尉劉啟雲魂歸兵塚。”


    大喝之音落下,隻見他手臂用力,匕首劃破了喉嚨,整個人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血泊之中。


    ......


    這一幕很壯烈,任誰見了都會道一聲鐵骨錚錚的漢子。


    但老喬默不作聲,李休的那張臉依舊冷淡。


    無論今日的表現如何,劉啟雲背叛北地邊軍卻是事實,這就是罪,是罪就要贖。


    李休將壺內的最後一點碧螺春倒進嘴裏,十萬兩銀票放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他起身推開門走出了茶館,迎麵遇見了打酒歸來的店小二。


    伸手將紅燒刀取下,站在雪中仰頭喝了一大口,劇烈的辛辣使得他大聲的咳嗽了起來。


    李休的眼中閃過一抹暗淡,一把將酒壺甩在地上,還剩下大半的紅燒刀灑在地上,蔓延出去很遠很遠。


    酒香四溢,遮蓋著血腥的味道。


    店小二像看白癡一樣的表情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嘟囔了兩句後推門走了進去。


    然後便發出一聲慘叫,緊接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迅速的將門關上,他哆嗦著身體,蒼白著臉,強打著精神將桌上的十萬兩銀票收進自己麻布衣衫裏。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抑製住劇烈跳動的心髒,踉蹌著跑出了門口,站在街上大聲喊著。


    “殺人啦,殺人啦!”


    ......


    “少爺,以後這樣的小事您便不要親自過來了,吩咐一聲便可,樓內的人自然會殺了他。”


    二人繼續在街道上走著,從他進入長安到現在前後不過方才兩個時辰。


    此時天上的雪花已經消失,還有半個時辰方才入夜,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那不一樣,殺人的方法有許多種,但最好的辦法永遠是自己親自動手,尤其是這件事。”


    老喬微微頷首,表示明白。


    “備一份禮,隨我去書院。”


    “要厚禮?”


    “一張棋盤,黑白二子即可。”


    李休輕聲道。


    書院並不在城內,而是在城外,在梅嶺。


    長安城外向南走十裏便是梅嶺,那裏是整個唐國最出色的地方。


    因為那裏有四季不落的清梅,那裏有唐書院。


    在長安,幾乎所有的年輕子弟都會選擇前往唐書院修行,因為在那裏有天下最好的教習,有天下最好的環境。


    書院的規矩極少,除了不準說廢話之外沒有其他。


    今天的書院並不平靜,因為上午時發生了一件事,上一任陳留王李來之的兒子世子李休在消失了十四年後重新回到了長安。


    並且和陳先生有交集。


    眾多書院弟子聚在一起,彼此討論著關於李休的事情,說什麽的都有,但將所有五花八門的描述聚在一起會發現有一個共同點。


    就是這個人性子倨傲,沒有禮貌,眼中瞧不見別人。


    在城門口發生的事可是早都在書院內傳開了,遊伊人親自開口與其搭話,那李休竟然是理也不理,這樣的人除了長得好看一些之外似乎也沒有其他優點了。


    遊伊人便是跟隨陳先生身後出聲詢問的那個女弟子。


    要知道遊伊人在不過十七歲的年紀便已經修行到了承意巔峰,這般天賦放眼書院也算是名列前茅。


    如今的書院大部分人都停留在承意初期,還有極小部分剛入門的弟子不過剛剛踏足初境而已。


    而且聽說這位世子殿下似乎不能修行,如今十九歲還隻是普通人,就連初境的門檻都沒有步入,更別說比肩已經承意巔峰的遊伊人了。


    一件事的熱度所能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就在夜晚即將到來,眾人開始準備晚課的時候,一個消息如同風吹草原一般吹進了書院弟子們的耳中。


    那位倨傲的陳留王世子李休來到了書院門口。


    課堂中,一個留著胡須的教習手中拿著一本書,背對著學生們口若懸河的講解著修行的意義。


    一位學生悄悄地站起,從後門退了出去。


    然後一位位學子盡皆站起,從後門退了出去。


    他們想瞧一瞧,這位身份高貴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來到書院,是要做些什麽?


    胡須教習自顧自的念著書,半晌後將手中薄書放在了桌案上,望著書院門口的方向,歎了一口氣。


    ......


    誰都想進入唐書院,但真正能考進來的萬不存一,而且唐書院有一個鐵打的規矩,想要拜入書院,十六歲之前不可修行,十六歲後若是入了書院才可開始修行。


    書院的誘惑力很大,但也有很多人不敢賭,十六歲後若是入選自然是好事。


    若是落選,就意味著浪費了十幾年的修行時間。


    所以如今書院上下不過三百餘人,境界不過初境,承意。


    有數十人來到了書院門口,門口兩側的梅樹那般清麗。


    後來的人摸不清情況便向先來的人出聲詢問。


    先來的人搖了搖頭,滿臉複雜。


    因為自始至終李休都未曾說過一句話,他隻是靜靜坐在那裏,麵前放著一張棋盤,身後站著一位青衫老仆。


    起風了,四周梅枝抖動,千百梅花飄起,灑在了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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