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奇部落很大,千裏冰封自然更大,當李休從牆壁的那麵走進,然後邁出第一步。


    他走的很慢,這中間的距離很長。


    大片大片的風雪落在臉上,壓彎了他的身子,那雙肩膀往前耷拉著,每走一步身子都要隨之左右踉蹌,魔種的力量越來越大,李休如今修為尚淺,不化骨在他體內能夠發揮出來的力量終究有限,此刻還能勉強壓製魔種的成長儼然是極為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他向前走著,臉上的表情時不時地發生變化,在淡漠與暴戾之間快速轉換。


    隻是那雙眸子深處仍舊充滿了倔強,眉眼耷拉著,像是一汪深潭。


    看著這個走起路來都稍顯別扭的少年,數十萬南橋邊軍都沉默下來。


    李休穿過軍陣中間,身旁兩側的將士們半跪在地上不肯抬頭,這裏的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當初就是眼前這位世子殿下不止一次的開口阻止過這次計劃。


    如今他們隻能說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而且眾所周知世子殿下被長林妖人偷襲,身負魔種,一旦天劫落下必無幸存之理。


    可他還是來了。


    陳玄策看著他,隻覺得喉嚨一緊竟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老秀才歎了口氣,他的眼力很好,閱曆也足夠,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李休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


    身上並沒有傷勢,但魔種即將破體而出,怕是活不過三日。


    李泗策馬趕到李休身旁,翻身下馬將他架了上去。


    “殿下,知白開啟千裏冰封就是在等您過來,我等性命不足為道,身為世子,全力駐守小南橋,保我唐國邊境不失才是你應該做的。”


    馬蹄揚起很快二人便回到了老秀才的身前。


    李休從馬背上躍下,踩在地麵身子又是忍不住晃了晃。


    李泗急忙要去扶他,卻見李休擺了擺手示意無妨。


    他偏頭看著四周,視線掃過郭淮,老秀才以及陳玄策三人的臉上。


    郭淮垂著眼沒有動作。


    紫衣軍和北地之間有過節,雖然不大,但小摩擦卻是不斷,長久累積下來,積怨也算頗深,隻是二者都是為國盡忠,倒是不會互下殺手,但平日裏看不慣卻是常有的事。


    哪怕到了此刻屠刀懸頸,郭淮也是不肯低頭的。


    老秀才對著他輕輕點頭,略有些渾濁的老眼之中帶著遺憾和自責。


    “此事皆因我獨斷專行,害我唐國失守,將士戰死它鄉,此乃我之罪也!”


    李休略微急促的喘了一口氣,而後道:“吳先生大可不必如此,您畢竟是為了唐國百姓才做此決定,不必自責。”


    老秀才沒有說話,雙手背在身後,靜靜站著。


    陳玄策對著李休深深地行了一禮,然後將臉側到了另一個方向,此刻的他。


    無顏麵對眼前人。


    看到李休過來,高台之上的知白快步走到邊緣之處,低頭看著他,神情有些激動,若是不知道的人見了這一麵一定會認為二人乃是常年不見的摯友相逢。


    才做此模樣。


    李休也抬頭看了過去。


    兩個人的在空中對視。


    李休臉上的黑色紋絡刺眼無比。


    知白則是露出了一個較為靦腆的微笑,然後對著他拱了拱手,開心道:“時隔月餘在此地與君相見,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李休將視線移開,落到了他的袖中,落在了那一方小印之上,淡淡道:“我隻是後悔當初在巨石之上就應該殺了你!”


    知白微微一笑,也不在意他言語中的譏諷,笑道:“寶物也是實力的一種,物盡其用才是道理,當初你心裏也清楚隻要有這方小印在你便殺不掉我,所以才會隨楊不定離去。”


    “既如此,如今說這些廢話倒是讓我看輕於你。”


    話音落下他頓了頓,沉吟了一瞬突然問道:“李兄覺得此陣如何?”


    千裏冰封自然是好陣,出自大祭司之手,陣法如何也不需要李休評價。


    他問這話自然不是為了聽陣法如何。


    所以李休說了一句還不錯。


    “隻是還不錯?”


    知白挑了挑眉,如此龐大的陣法布置起來需要花費的時間與資源龐大無比,他提前了數月方才布下此陣,而那時候陳老將軍甚至還沒有被天之痕重傷。


    這一切都是開局百步的布局。


    如此魄力就隻是當得不錯二字?


    知白有些不太舒服,但更多的也是好奇。


    “陣法很好,但你放我進來,所以隻能是還不錯。”


    李休說道。


    周遭之所以留下數百萬荒人軍隊就是為了以防萬一,害怕萬一南橋邊軍沒有進入大陣之內,到時候便引兵圍殲,所以這數百萬軍士才沒有出現在小南橋。


    而有這些人存在縱使北地三率再如何強悍,也是絕對衝不進來的。


    如今知白卻故意放他進來,打算堂堂正正的擊敗他,讓他看著南橋邊軍死在眼皮底下。


    這份如意算盤打的很好,但對於李休來說卻是落了下乘,所以隻能算還不錯。


    眼下才是真正的棋到終盤,兩名下棋之人盡皆到此,再也不會有什麽後手留下,如今看的便是棋盤上的優劣。


    哪一方強,哪一方便能夠笑到最後!


    知白沉默了會兒,然後攤了攤手道:“如今看來,這盤棋李兄應是輸定了。”


    “六先生是從哪裏看出來的?”


    李休問道。


    二人對峙,陳玄策卻是忍不住開口插話,他本就心中自責,如今見知白如此張狂便忍不住怒火中燒。


    “若我沒有猜錯六先生在清風穀布置的奇兵隻怕已經盡數身亡了吧?”


    他冷著臉,譏諷道。


    知白不動聲色。


    李休淡漠的點了點頭。


    於是陳玄策臉上露出了一抹笑容,又道:“平鎮軍鎮守三裏峽,你的人一定闖不過去。”


    知白看著他,淡淡道:“但小南橋一定會破。”


    小南橋若是破了,無論清風穀與三裏峽的戰役結果如何,都沒辦法影響大局。


    而且小南橋一定會破。


    在這一點所有人心知肚明。


    陳玄策卻是發出一聲冷笑:“小南橋破了,六先生等人卻要死在這裏,不知這算是誰輸誰贏?”


    平心而論,若是江臨傘與知白還有彭越等六位五境宗師已經周遭數百萬荒人軍士都死在這裏,小南橋即便破了又能如何?


    但這可能發生嗎?


    知白沒有說話,彭越卻是嗤笑一聲:“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


    這一次陳玄策沒有說話,隻是退到了一側,安靜站立。


    李休走了出去。


    他通讀天下,對於陣法一道也是極為精通。


    他向前一步,天上的雪花不再落下,竟然就這麽詭異的停在了半空當中,有人抬手輕而易舉便能將其捏住。


    大陣泛起波動,籠罩八方的光罩泛起漣漪。


    彭越的神色駭然無比。


    李休走了三步,以他為中心一股狂暴無比的靈氣波動席卷方圓千裏,驅散了所有積雪。


    在他身前十餘丈之外出現了一個圓盤,上麵帶著漩渦。


    這便是解陣。


    原來這千裏冰封的陣眼從來都不是那方小印,而是實實在在的死陣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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