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身為大唐六部之一,不得不說的確有其獨到之處,就比如現在乘坐的這輛馬車,車廂寬敞,內飾簡素,可坐亦可臥,兩側有車窗打開,趕路時秋風順著窗口進,然後順著窗口出。


    空氣永遠都是流暢且美好。


    距離兩開河還有三日的路程,李休仍然是見城不入徑自走過,那張臉上並沒有恐懼,也沒有沉重。


    他死過幾次,如果嚴謹來說便是在地府冥橋上走過幾次,那感覺有些難受,但並不難接受。


    淡漠的臉上帶著平靜的目光,這一路上都是風平浪靜,安靜的讓人感到心悸。


    這樣的場麵很熟悉,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便是如此,每個人都在旁觀,這件事很大,大到了讓江湖勢力望而卻步。


    想幫忙幫不上忙,敢幫忙的遠在萬裏之外幫不上忙。


    這一夜下了一場小雨,持續時間並不算久,仿佛就隻是為了壓下隨著車輪滾動而起的煙塵。


    一路上李文宣什麽都沒有做,就連車廂都很少離開。


    尚淩偶爾過來一次。


    江永年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去找李休聊一聊,他是國師府的祭酒,手握大權,此次隨行而出據說是他主動向太子提出來的,然後李弦一才會讓他跟過來。


    馬車仍然在趕路,小雨早已經停了下來。


    此處距離兩開河還有兩日時間,這一次李休出奇的讓馬車開進了城,然後隨意找了一家客棧吃上了一頓飽食,接著打了兩壇好酒而後重新坐上馬車自城中穿行而過。


    一路上沒有驚動任何人,無論是朝廷或者江湖都是如此。


    就仿佛隻是三兩普通的馬車過路一般。


    秋日裏的太陽並不熾熱,幾人都是修士,而且境界不低,這幾日的趕路固然倉促但卻不算累,隻能說有些無聊。


    很無聊。


    “這裏距離武當山很遠,但離驛站很近,如果你想留一封遺書,那麽今夜便是最好的選擇。”


    許是一路走來太過無趣,陳知墨伸手指了指道路一側的朝廷驛站,然後對著徐盈秀笑著說道。


    很多人不怕死,但很多人都害怕留下遺憾,如果能夠在臨死之前再見王知唯一麵,那一定是稱得上死而無憾的事情。


    徐盈秀皺了皺眉頭


    ,陳知墨這話當然是在調侃,但她卻是真的在考慮。


    既然見不到麵,那麽留下一封書信也是好的。


    李休卻是望著窗外,並沒有理會他們兩個的意思。


    因為醉春風的關係,他對於王知唯並沒有好感,甚至還有些厭惡,但同樣因為徐盈秀的關係,他對這件事也就隻能選擇旁觀,何況即便插手其中也起不到什麽作用。


    “算了,就算我留下一封也沒有用,他是不會看的。”


    臉色略微黯淡了一些,徐盈秀望著窗外的日落,幽幽說道。


    她很少會露出這樣的小女兒姿態,李休皺了皺眉旋即舒展開來。


    陳知墨笑了笑覺得有些無趣,男女之間的情愛最沒用處,他煩的很,也厭的很。


    太陽落進山中,黑夜開始降臨,三輛馬車在河邊停了下來。


    這當然不是兩開河,隻是很普通的小河,蜿蜒曲折,並不算寬,大概隻有數丈左右的距離。


    河麵上架著一座木橋,看起來有些破舊,就像是年久失修。


    徐盈秀倚在車廂上想著心事,陳知墨捧著酒壇坐在河邊,脫下靴子將雙腳放到了河水之內,河水很清澈,就連河底的碎石和偶爾成群的小魚都能夠清晰見到。


    李休站在橋上,一隻手負在身後,遠遠地看著天邊。


    輕輕地腳步聲響起,踩在橋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皺了皺眉頭,尚淩走了上來。


    “大難臨頭世子殿下還有心情欣賞美景,單單這份心態便讓下官敬佩。”


    捏了捏下巴,尚淩在他的身側站下了身子,輕聲道。


    “既然人早晚都會死,那麽你此刻為什麽還要活著呢?”


    李休沒有回頭,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口中淡淡道。


    尚淩聞言笑了笑,並沒有生氣,臉上也沒有什麽憤怒的表情,隻是順著李休的視線向著天邊看去。


    然後問道:“今天是個好天氣,朗日晴空,但夜晚的雲卻很厚,除了露出些許輪廓的月亮之外就連一顆星星都看不到,如此的景色絕對稱不上美,既然如此那殿下是在看什麽呢?”


    “天空的美麗從來不在於星辰,夜色同樣很美。”


    李休說道。


    “群星隱沒,黑雲蓋頂,下官眼中所見皆是黑暗,何來美景?”


    尚淩搖了搖頭,如是道。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立場,每個人站在各自的立場所做出來的決定也不相同,你眼中無此事,所見便都是黑暗,我眼中有此事,所見卻是美景。”


    尚淩不置可否,再問道:“此事是何事?”


    “你要做的事和我要做的事。”


    於是尚淩沉默了下來,這話很難懂,但他聽得懂,這裏的事所指的並不是事。


    而是勢。


    所謂泛指,便是如此。


    “殿下認為此行活下來的概率如何?”


    這話問的很直接,沒有半點的拐彎抹角。


    “我不會死。”


    李休道。


    “殿下何以如此肯定?”


    尚淩有些驚訝的看著李休的臉,似乎想不通死到臨頭他的底氣為何還是這麽足,那張臉上的表情為何還是那樣的不屑一顧。


    “從前沒有人能殺我,以後自然也不會有,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這應該就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意思。


    “這是道理?”


    尚淩的聲音略微拔高了一些。


    “這算是哪門子道理?”


    他驚愕的問道。


    所謂道理自然要有理可尋,有跡可循,有道可依。


    如此才是道理。


    你說你不能死,你便真的不能死?


    這算是什麽道理?


    “我是唐國世子,李來之的兒子,即便是死也是死在邊疆之上,兩開河可是唐國邊境?”


    李休挑眉問道。


    “自然不是。”


    尚淩猶豫了一下,回答道。


    “子午穀可是唐國邊境?”


    “當然不是。”


    尚淩拱了拱手,回答道。


    “那姑蘇城可是唐國邊境?”


    李休聲音愈發凜冽。


    “斷然不是。”


    尚淩恭敬的行了一個大禮,拜服道。


    李休一隻手負在腰後,麵容淡漠。


    “既如此,我憑什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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