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要朝著一個目標前進,而中途的風景再如何好看卻也隻是一閃而逝的煙火一般,固然絢爛,卻難以恒久。


    這艘船乃是計之華特意為他們一行人安排的,上麵除了他們幾人之外就隻有幾個駕船的船夫,再無其餘人打擾。


    從三十六洞回到陸地之上,最近的地方便是桂陽城,桂陽城依山傍海,地理位置絕佳,無論是風景還是風俗都獨具一格,讓不少來往的江湖人都喜歡在此停留,久而久之也就造就了桂陽城的繁榮和熱鬧。


    “聞多了海風的怪味,回到了地麵之後感覺要舒服得多。”


    幾人下了船後行走了一段時間,梁小刀打了一個哈欠,有些懷念的說道。


    以前可從未想過,就連最普通尋常不過的空氣也會有一天被用來懷念。


    “小僧倒是覺得各有千秋,大海廣闊如同心胸,看得多了,心胸也就寬廣多了。”


    不戒開口說道。


    梁小刀橫了他一眼,覺得無論是大唐還是荒州佛家都是一個德行,那就是喜歡抬杠,於是他問道:“大海看多了就會心胸寬廣,那我月亮看多了是不是也會千裏相思了?”


    不戒想了想,然後想起了昨晚時候的心情,不由得點了點頭,滿臉讚歎道:“梁公子慧根深重,與我佛有緣,月亮看得多了自然會生出幾分相思出來。”


    這小和尚有點聽不出好賴話啊!


    梁小刀揉了揉下巴,覺得像是在對牛彈琴,幹脆別過了臉不去理會。


    一行人走進了桂陽城中。


    “桂陽城裏最出名的有兩樣東西。”


    葉修領著眾人走在前頭,邊走邊開口解釋。


    “哪兩樣東西?”


    梁小刀好奇問道。


    每個地方都會有每個地方的特色和習俗,尤其是桂陽城這樣風俗極重的城池,對於外來之人來說最想要看看的便是這些。


    葉修從懷裏抽出了一張雪白的手帕,然後仔仔細細的擦拭著自己的雙手,麵容平淡,身上的錦衣看起來華貴非常。


    在城內行走了片刻時間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視,甚至還有一些姑娘頻頻側目,然後掩嘴輕笑,意有所指。


    “桂花糕,還有桂陽戲。”


    “荒州也愛聽戲?”


    梁小刀覺得有些愕然,同時問道。


    葉修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天下有很多人都愛看戲,就像天下有很多人都喜歡下棋,這都是同樣的道理。”


    梁小刀聳了聳肩,示意他繼續說。


    葉修領著幾人走進了一條街道,行到半中而後再次折向一側,看得出來他應該是不止一次來過這桂陽城,對這裏的情況很是熟悉。


    “但桂花城裏的本地人最喜歡做的卻隻有一件事。”


    “何事?”


    “吃著桂花糕看桂陽戲,他們稱此為人間一絕。”


    聽到這話,梁小刀楞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問道:“桂花糕好吃嗎?”


    “好吃。”


    “桂陽戲好看嗎?”


    “好看。”


    “既然桂花糕好吃,桂陽戲好看,那你為何還不帶我們去看?”


    這是發自靈魂的疑問,梁小刀很無聊,這一路上都很無聊,所以他一直在說話,爭取找到一件能夠打發時間的事情,這件事聽起來就還不錯。


    葉修沉默了會兒,解釋道:“街上賣桂花糕的人很多,戲園和書樓唱桂陽戲的人同樣很多,但如果你想在吃最好的桂花糕的同時聽最好聽看最好看的桂陽戲,那就跟著我,僅此而已。”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人嫌棄,梁小刀笑了笑也不在意,安靜的跟在後頭。


    穿過了數條長街,走過了一道橋,繞來了城南的那片桂花海,葉修的腳步最終停在了一片古宅群之前。


    這片古宅四周並沒有吵嚷至極的商販行走,就連茶樓酒館都是少得可憐,四周很安靜,而且來往的行人也很少會從此處經過。


    “這裏就是整個桂陽城做桂花糕最好吃,唱桂陽戲最好聽的地方。”


    葉修抬頭看著眼前這片古宅群,開口說道。


    李休環視著四周,然後抬頭看了一眼身前頭頂的那副牌匾,皇甫。


    這是一張上好的淮南木所製作而成的牌匾,如果論起珍貴程度甚至不比他腳上穿的這雙履雲靴來的便宜。


    皇甫是一個姓氏,看樣子這應該是一個家族。


    葉修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後上前兩步抬手敲了敲門,他敲門的節奏很特別,那是同樣身為一流勢力之間獨特表明身份的方式。


    好處就是能顧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和衝突,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


    門開了,一個身穿黃袍的青年站在門內,抬眼環視著眾人,目光在李休的身上停頓了一瞬,旋即對著葉修拱了拱手說道:“一別數年,葉兄今日到訪我皇甫家,皇甫極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葉修躬身回了一禮,說道:“皇甫兄客氣了,今日登門冒昧叨擾,望皇甫兄不要見怪才是。”


    “諸位請進!”


    皇甫極測開了身子,揚起一條手臂做了一個請勢,說道。


    皇甫家乃是桂陽城內的主家,也是方圓數萬裏之內的一流勢力,隻是皇甫家人丁不多,對於外界之事向來插手不多,因此並未前往三十六洞與他們一同圍殺棋魔。


    “一別數年,老爺子身體可好?”


    “有勞葉兄掛念,爺爺他身體硬朗,還能再活些年。”


    葉修點了點頭,說了句如此最好。


    皇甫家之所以說人丁不多是因為真的不多,偌大的皇甫家如今便隻剩下了四個人。


    老家主皇甫敬堯活了很長時間,沒人知曉具體時日,但據一位活了兩千年的五境宗師提到過,在他還是幼童之時皇甫敬堯便已經成就了宗師之位,直再到如今兩千年過去了,可想而知這位老家主到底活了多久。


    除此之外還有他的兩個孫子以及一個孫女。


    大孫子皇甫理乃是大子所生,如今不過三十歲左右年的年紀,修為卻是已經入了五境,被譽為年輕一代最頂尖的天之驕子,也正是因為有他的存在,才能夠讓暮氣沉沉的皇甫家硬撐下來從而避免其餘勢力的覬覦。


    小孫子則是眼前的這位皇甫極,乃是二子所生,今年剛剛二十四歲,剩下的一個小孫女也是二子所生,和皇甫極是龍鳳胎,同樣二十四歲。


    隻是可惜皇甫敬堯的兩個二子全部都已經死了,如今就隻剩下了他們爺孫四人。


    四個人撐起了一個一流勢力,這很難做到。


    也很難管理,何況老爺子已經活不長久,每日來最喜歡做的就是聽聽桂陽戲,對於其餘身外事並不理會,也沒興趣。


    也正因為如此,尋常一流勢力動輒數萬裏方圓到了他們皇甫家這裏名義上雖然沒變,但實則卻也就隻有這麽一座桂陽城罷了。


    四人也沒什麽野心,隻想著能夠在這裏安心生活便也足夠。


    “婉兒可在?”


    走進了府內,聽著遙遠處隱約傳來的戲曲聲音,葉修忽然想起了當年那個小丫頭,不由得問了一句。


    皇甫極苦笑一聲,推開了院內回廊的門,然後伸手指了指碧湖一側的長亭之上那座方台,指著上麵唱獨角戲的那個女子,說道:“舍妹喜歡唱戲,此刻正在那裏逗老爺子開心。”


    眾人望去,隻見到在方台之前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老人靠在椅子上不停地點著頭,瞧起來極為滿意的樣子,另一個少年隻是不停地說著什麽,同時將桌上擺放著的堅果剝開放到老人的麵前。


    台上的女子還在唱著。


    這一幕很好看,像是尋常人家的溫馨時刻,李休很少見過這樣的場景,他不善於表達感情,覺得如此這般不僅麻煩,而且很是抹不開顏麵,就像當初在聽雪樓他也沒有對老樓主表示出什麽感情。


    “極兒,有客人?”


    聽到身後的聲音,老人回過頭看了一眼眾人,枯黃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看起來十分慈祥的笑容。


    “原來是葉家小子,可真是許久不見了,我還以為你忘了我這個老不死的。”


    葉修聞言急忙上前幾步口中更是連勝說道不敢,不敢。


    皇甫理是個話不多的人,所以隻是對李休等人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友好,便不再說話。


    李休和梁小刀以及慕容雪還有不戒和尚一同回了一禮,無論如何眼前這人也是不折不扣的五境宗師,而且如今不過隻是而立之年,如此天賦幾乎不在醉春風蘇聲晚等人之下。


    這自然值得尊重。


    “怎麽今天有雅致來我這裏?”


    皇甫敬堯笑眯眯的看著葉修,問道。


    葉修不敢怠慢,恭敬道:“關於棋魔的事情想必您也聽過,這次我等從三十六洞回來途經桂陽城,便想著來此給您請安。”


    老爺子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他說道:“少來這一套,我看你是想聽婉兒唱戲是也不是?”


    葉修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也不否認。


    的確,皇甫婉兒的年齡雖然不大,但是放眼整個桂陽城,她的桂陽戲唱的絕對是最好的,再無一人能夠比得上她。


    “這幾位是?”


    簡單的寒暄了一句,皇甫敬堯回頭看了一眼李休等人,問道。


    葉修介紹道:“這位是唐國世子李休,北地小將軍梁小刀,姑蘇城慕容雪,以及無量寺的佛子不戒。”


    皇甫理多看了一眼,皇甫極目光平靜,臉上並未露出什麽詫異之色,老實說,在他打開府門看見李休的第一眼之時就已經知曉了這是何人。


    皇甫家的事情不多,也沒有什麽太大的麻煩事要處理,悶在家中是一件很苦悶無聊的事情,所以他平日裏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看傾天策的信息,無論是茶前錄還是其他都是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其中甚至包括了唐國的一些事。


    自然也就知曉傾天策對於這位大唐世子的評價,其中最紮眼的一句就是那張完美至極的臉。


    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張,何況前不久李休大鬧上清宮尋梅宴的事情也已經被傾天策傳了開來,據說那棵梅樹直到今日還是盛開的鋪天蓋地,沒有一點蕭瑟的跡象出現。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看來我果然是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慕容敬堯歎了一口氣,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道。


    “爺爺。”


    見到他這副模樣,慕容極有些嫌棄的說道。


    這樣的嫌棄自然不是真的嫌棄,而是在嫌棄這個老爺子總是裝出一副感歎流年的模樣,其實桂花糕吃的比誰都多。


    “看戲,既然你們來了那可不能錯過,我皇甫家的桂花糕是桂陽城最好吃的桂花糕,婉兒唱的戲也是桂陽城裏最好聽的桂陽戲你們今天不僅有口福,還有耳福。”


    見到自己的這點小把戲被二孫子拆穿,皇甫敬堯哼哼了一聲,整理了儀態,對著台上的女子揚了揚下巴,說道。


    “諸位無須客氣,但坐無妨,我命人去做些吃食,待到舍妹唱罷後便去吃些東西,諸位也不妨現在桂陽城裏多歇息一段日子再趕去萬香城,也是不遲。”


    一直坐在一側未曾開口的皇甫理突然對著幾人輕聲說道。


    “有勞理公子。”


    李休對著他行了一禮,說道。


    “無須客氣,等吃飯之時,我還有些話要問你。”


    李休微微愕然,旋即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眾人依次而坐,桂花糕就擺在各自手邊的桌麵上,長方形,通體雪白,看起來軟軟的,卻並不粘牙,有點粉狀的感覺,吃在嘴裏卻是極為香甜,而且別有韻味。


    不戒偷偷地藏了一塊放到了袖子裏。


    慕容雪淺嚐即止。


    梁小刀側著身子大快朵頤,李休盯著身前的桂花糕,覺得如果能讓小小也吃上幾塊,那一定是好極了。


    所謂桂陽戲其實不是一種戲曲的名字,而是一個派別的統稱,在荒州之上桂陽戲的知名度和好評程度可以排進前三,皇甫婉兒更是其中翹楚。


    “如何?”


    葉修看了一眼李休等人,開口問道。


    梁小刀點了點頭,讚道:“不錯,好聽極了,真是不虛此行,隻是和我媳婦比起來還要差上一些。”


    他向著紅袖唱戲時候的模樣,兩個都是絕代佳人,不由得便放到一起做了比較,也就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


    唱戲之聲戛然而止。


    台上的女子停了下來,側目凝視著梁小刀。


    場中氣氛有些尷尬,梁小刀放下了桂花糕,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手,解釋道:“平分秋色,平分秋色,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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