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我家店裏最近推出春季限定的櫻花年糕,請務必來嚐嚐吧。”


    “花季都過了,現在還在賣?”


    “嗯。爺爺說,櫻花年糕賣的最暢銷的時間,不是櫻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哦?”


    “是櫻花還沒開和凋謝之後呢。”


    “就像人喜歡追念過往,憧憬未來,卻從不把現在當回事?”


    “嗯?”


    北川玉子抱著托盤,微微偏著腦袋,水靈而純真的眼睛望著村上悠,似乎在說{師傅,我在說櫻花年糕的事呢,你在說什麽啊}。


    她那雙眼睛,讓村上悠有一種似乎不應該在這樣的人麵前,說那些看似深刻實則膚淺的道理的感覺。


    “好啊。時間是什麽時候?”他點頭說。


    “這周末,也就是十九號。師傅,你一定要來啊。”


    “{一定要來}是什麽意思?我不是答應了嗎?”


    北川玉子害羞地低著頭,似乎為自己懷疑村上悠而不好意思。


    “我怕師傅你那天有事,來不了呢。”


    “不至於這樣忙吧?吃個年糕的時間還是有的。”


    於是,四月十九號這天早上九點半,在櫻花莊眾人可能還在睡覺,也有可能躺在床上玩手機的時候,村上悠在玄關處蹬上鞋,坐上去兔子商店街的電車。


    來的不湊巧,碰上滿員電車,村上悠幹脆等下一趟。


    站在站台邊,看著協理員使勁的把掛在電車門外麵的人“撞”進去,然後目送電車開走。


    是不是要帶些禮物?又該帶什麽?村上悠望著沒了電車的鐵軌,陷入遐思。


    想到一半,思緒跑到{四月過了大半,過了五月,又是梅雨季節,不知道那間滿是黴味的出租屋有新房客沒有},隨後又想到{那天晚上,中野愛衣對他說“男孩子不要猶猶豫豫”,但之後有絕口不提那晚的事的原因}。


    電車進站的聲音把村上悠隨上一班電車遠去的思緒拉回來。


    他上了第一節車廂,貼在司機背後的玻璃上,繼續眺望向前伸展仿佛直到天際的鐵軌。


    電車一路行駛,兩旁櫻花樹的褐色細枝丫仍是光禿禿的,綠葉長出來應該還需要一點時間。


    電車到站,他才把思緒重新回到該買什麽東西登門拜訪上。


    最後實在走投無路,幹脆就在兔子商店街裏的一家花店裏,買了一盆正當季節的杜鵑花。


    北川玉子家的年糕店叫“玉屋”,小小的店麵,和很多小店鋪一樣,除了商店氣息外,還有商店主人的生活氣息。


    “歡迎光臨,需要什麽自己看。”櫃子後麵的北川餡子,隻能看到烏黑的頭頂。


    “餡子,是我。”


    “啊,村上哥哥!”


    北川餡子從椅子上站起來,終於能讓人看到她和姐姐沒區別的小臉。


    她朝著店內大聲喊:


    “姐姐!村上哥哥來啦!”


    簾布後麵,率先出來的是穿著白色廚師衣的玉子父親,北川豆大。


    “小子!誰讓來的!滾出去!”


    “父親~~!”


    緊跟在他後麵的,是頭上纏著白色頭巾,戴著村上悠送的眼鏡的北川玉子。


    她眼角洋溢著開心,像小鹿一樣蹦躂到村上悠跟前。


    “師傅~,你來啦,請先到裏麵坐吧~。”


    “我不允許!絕對不允許任何男人到我們家來!滾出去!”


    村上悠對北川豆大的女兒控晚期行為早已習以為常,也不理他,對北川玉子說:


    “好。喏,這是禮物。”


    “啊,是杜鵑花,我最喜歡杜鵑花了,謝謝師傅。”


    “沒什麽。不過是在笹塚站等車的時候,隨手在花壇裏拔的,然後在百元店裏買的花盆。”


    “花壇?這......這樣是不好的,師傅,!來我家其實不用帶什麽東西的。花壇裏的花是大家的呀。師傅這樣做,會被責怪的。”


    村上悠見她一副在認真擔憂和勸誡的樣子,心裏默念{有趣,有趣。}


    “姐姐,”北川餡子無奈地說,“看清楚啊,花盆上還寫著{floristprincess},這是花瀨叔家的花呀。”


    “啊!”


    北川玉子驚訝地劉海都微微後揚,慌張地確認花盆上的標簽後,立馬把腦袋躲在杜鵑花後,臉比粉紅的花瓣還要紅了。


    她用蚊蟻般微弱的聲音說:“師傅,裏麵請。”


    “好,打擾了。”


    掀開簾子,是製作年糕的設備,白色的粉塵在空氣浮遊。再過一道門,就是一間稍大的客廳。


    榻榻米上放著方形木桌,玉子爺爺北川福正在切羊羹。


    兩人互相打了招呼,雖不算熟絡,但也還算客氣。


    “玉子,”北川福手撐著膝蓋站起來,“你來切,我去幫你父親打年糕。”


    “嗯,注意腰啊!爺爺!”


    “說什麽呢?我的腰還好的很!”


    “總之注意就是啦!”


    “好吧好吧!”


    兩人交流的音量下意識放大,但村上悠和北川福對話時,確認對方沒有老年失聰的症狀。


    也許是習慣吧,這樣想著,村上悠在坐墊上坐下,注視北川玉子切羊羹。


    她眼睛貼的很近,像是在用顯微鏡。和她學習咖啡時一樣,自己因此還說過她很多次。


    “眼睛。”


    “啊?”北川玉子像是受到驚嚇一樣抬起頭,拿著刀的那隻手的手背推了推鏡框:“這是師父你送給我的呀。”


    “我是說,眼睛離得遠一點。”


    “啊!”


    北川玉子又繼續切羊羹,視線離得遠了,但雙耳通紅,切出來的羊羹也變得有厚有薄。


    “最近練習的怎麽樣?”


    “挺順利的。”這次北川玉子沒有被村上悠的突然開口嚇到,“隻是為了研究新的咖啡,浪費了很多咖啡豆。”


    “真田也不會說什麽吧。”


    “嗯~,美子姐真是一個溫柔的人。”


    “她隻是喜歡玉子你。”


    真田美子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小林阿婆,都算不上溫柔。唯獨隻有玉子,當做自己妹妹和女兒一樣喜歡著。


    買當季的最新款衣服,免費使用店裏的材料等等。


    “沒有的啊,師傅!美子姐也很尊重您的。”北川玉子連敬語都用上了。


    “是嘛。”


    “嗯嗯~”


    對話到此結束,北川玉子繼續切羊羹,不知不覺又把臉貼了上去。


    村上悠也不再開口提醒,無所事事地打量起客廳來。


    鶴、烏龜、鴨子、貓形狀的老瓷器,寫有餅的折扇,掛有繪馬的箭,房間東北角地上,放了一台早就不用的老式電視機。


    在放雜物的櫃壁上,貼有五顏六色的太陽花。天花板上懸掛著手疊的千紙鶴。


    房間布置陳舊又帶著童趣。


    玉子把羊羹切好,村上悠就開始吃羊羹。她又給他沏了春茶,拿了魷魚味的脆餅。


    沒過一會,餡子也進來了,三人圍繞著咖啡師大賽聊了會。


    等到十點半的時候,玉子起身去做飯。


    “家裏一直都是你姐姐做飯嗎?”村上悠問。


    “嗯。媽媽死後,爺爺和父親輪流著做,等姐姐學會了,就由姐姐做。”餡子乖巧地回答。


    村上悠點點頭,想起在初中時期失去父親的中野愛衣,可她卻不會料理。


    這也許就是失去父親和母親的區別吧。


    北川家吃飯也很有特色,飯桌中間放了一竹簍的用葉子包著的櫻花年糕,其餘菜品放在年糕周邊。


    “玉子,幫爺爺把梅子酒拿出來,讓村上君也嚐嚐。”北川福說。


    北川玉子應了聲,腳步輕盈地跑出客廳。


    “憑什麽!那我是釀的!”玉子父親雙手抱胸,很不樂意。


    “你給我閉嘴。”北川福訓斥一句。


    玉子父親“哼”了聲,小聲嘀咕道:


    “老頭子,這家夥是個咖啡師,聽說還是個什麽聲優,不可能入贅咱們家繼承年糕店的。”


    “你這小子一天到晚在想什麽?繼承年糕店是你選女婿的標準嗎?”


    “不是嗎?”玉子父親大聲回道。


    “當然不是!你這個小子懂什麽!玉子的......”


    北川餡子一言難盡的把小手捂住額頭,小大人似地歎了口氣,對村上悠說:


    “村上哥哥,抱歉了,我家大人沒有一個正常的。”


    吃飯的時候,玉子父親妄圖用自家釀的低度數梅子酒灌醉村上悠。


    但直到他滿臉通紅,趴在桌上大喊玉子母親名字,說著{玉子不要我了}{北川家的年糕店隻能靠餡子啦}之類的話時,村上悠仍舊氣定神閑地坐在坐墊上,一邊吃菜,一邊品著梅子酒。


    吃完飯,玉子送村上悠去車站。


    路過花店時,她還特地跑過去,蹲在擺放杜鵑花的區域前,仔細看了會兒。


    那個一頭長發,像貴婦人一樣漂亮的男老板,又送了一盆杜鵑花給她。


    北川玉子搖擺雙手和小腦袋,連忙推辭。但最後還是抱著杜鵑花出了店門。


    “師傅,原來你真的是在這裏買的呀。太好啦。”


    村上悠對她懷裏的杜鵑花瞧了兩眼,不管是品種,還是修剪成的樣式,他買的那盆都差遠了。


    “玉子真是受人寵愛。”


    北川玉子沒有反駁,笑得很甜:


    “兔子街的大家,還有美子姐、小林阿婆,大家都是很溫柔的人。”


    “是玉子你太可愛了,所以這些性格完全不同的人,都喜歡著你啊。”


    “不不,哪有啊,沒有的!師傅別亂說!”北川玉子立馬害羞起來,埋著頭,貼近白色線衫的脖子都是紅色的。


    好半天她才緩過來。


    “對了,師傅,大西姐說,這個月底就會辭職了。”


    “是嘛。”


    “嗯,大西姐也要走了。”北川玉子消沉起來。


    “畢竟是兼職。況且她在聲優上也逐漸有了名氣,事務所也不會允許她再在咖啡店打工。”


    “嗯。”


    在島國,不是正式職員是沒有保險的。而沒有保險,去醫院看病的費用會一下子昂貴起來。


    真田美子雖然有錢,也不在乎錢,但也不會給注定幹不長久的服務員繳納居民稅、年金和保險費。


    對於大西紗織是否在咖啡店幹下去,村上悠怎麽都無所謂,而北川玉子有些消沉,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


    村上悠主動說:


    “今天的料理很好吃。”


    “真的嗎?謝謝師傅,隻是隨便做了點。複雜的料理我沒學過,本來想學習幾道菜,做給師傅吃的,但味道完全不行,所以就放棄了。”


    “不。今天的非常好。複雜的料理反而不好吃。”


    “是這樣嗎?師傅不用安慰我。”


    “我不會安慰人。”村上悠實話實說,“今天的款冬花莖、菜花、還有洋蔥頭,都是最新鮮的。


    我這人就喜歡吃時令蔬菜。不需要多麽複雜的手法和工序,怎麽做怎麽好吃。


    玉子,你是有眼光的。”


    北川玉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師傅下次再來,我還做給你吃。”


    “那得等到夏天。春天吃一餐就足夠了。”


    “嗯嗯~,到時候我會買夏天的蔬菜的。”


    “好。到時候我去上野公園摘荷花,當做禮物。”


    “不要這樣啊,師傅~~~。而且荷花才不是送人的呢!”


    “這樣?”村上悠對島國文化也不了解,“那就向日葵吧。我記得在世田穀有。”


    “師傅!采花也是不行的啊!”


    兩人來到車站,等待電車的到來。


    抱著杜鵑花的北川玉子,快比村上悠還吸引人目光。


    “師傅這一年變了很多呢。以前從不會開玩笑的。”


    “是啊。”


    “果然呢,作為聲優,不變得樂觀開朗是不行的嗎?”北川玉子好奇地問。


    “差不多吧。其中還有各種各樣的原因。具體情況千頭萬緒,我自己都理不清楚。”


    村上悠望著鐵軌,又有一些出神。


    “不過啊,一定能解決吧,不管多難的事。”


    村上悠側過頭,看著杜鵑花裏的玉子的臉。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是師傅啊,所以肯定能解決!玉子是這樣相信的!”


    “這又是什麽奇怪的因果關係?”


    “去年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師傅,師傅你猜我心裏在想什麽?”


    “想什麽?”村上悠問。


    “這個人好沒禮貌,還很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樣子。”


    “嗯。”


    “後來啊,做出最棒的咖啡、甜品;而且聽大西姐說,師傅隻上了幾節聲優相關的課,現在已經是人氣聲優了。慢慢地,師傅在我心裏就有點無所不能了呢。”


    說完這些,北川玉子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無所不能......人是不可能無所不能的。哪怕是我,也不能例外啊,玉子。”


    “嘿嘿,但我心裏就是這麽認為的嘛。對了,大西姐也是這樣想的呢。


    她說師傅你是lv很高的boss,她作為勇者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北川玉子迷茫地偏著腦袋,又說:


    “我不玩遊戲,也不知道大西姐在說什麽,不過應該是在誇師傅吧。”


    電車來了,村上悠在北川玉子的招手中上了車。


    他仍上的第一節車廂,可惜能依靠玻璃的最佳位置被人占了。


    人果然是不可能無所不能的,明明是一件小事,他卻消極起來。


    這時,依靠著玻璃,出神地眺望窗外風景的女乘客,雙眼極快地瞄了村上悠幾次。


    他俊雅的麵容沒有表情,僅有眼瞼微微低垂。


    女乘客心一揪住,莫名的難過起來。


    “那個,”她顫抖著聲音,說:“不舒服的話,看看風景吧。請站到我的位置,這裏可以很舒服地靠著玻璃。”


    女乘客讓開最佳的位置。


    村上悠抬起眼瞼,黑珍珠般光彩奪目地瞳孔全部顯露出來。


    他淺笑著說:“不用了。謝謝。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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