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曉王淑華的病情, 顧長歌連著好幾天都沒去濟世草堂, 這在他的工作生涯中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不僅僅是對老朋友的擔心讓他沒有去給人看病的心情,更多的是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愧疚一塊兒湧了上來, 人越老越是容易對以往的錯誤心懷愧疚,當年的事情一直都是老人心中的症結, 即使王淑華說了不在乎他也並不能完全放下。


    而徐宛平比之於他更加如此,每次給病人送去湯湯水水, 看著床上漸漸消逝的生命, 她心中的悔恨又能告訴誰,年輕時候犯下的錯誤總是刻骨銘心,尤其是傷害了自己一直尊敬羨慕的學姐, 顧家子女都已經搬了出去, 以前還能鬧騰的顧嬌嬌也在外地上學,家裏靜得像是能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


    顧長歌歎了口氣, 看著臉色比自己更加難看的妻子, 走過去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著說道:“這並不是我們的錯,不是嗎,學妹早就已經原諒了我們。”


    徐宛平眼裏的淚水打了個轉兒又被她自己壓了下去,“如果當年不是我把那個女人介紹給孫國和認識, 他們也不會勾搭成奸,後來害得師姐淨身出戶,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到了開市, 那時候她一定恨死我了,所以這麽多年一直不跟我們聯係,最後要不是為了君君的話,她一定也不會原諒我們的。”


    “要按照你的理論,罪魁禍首豈不是我才對……”顧長歌歎了口氣,撫摸著妻子的後背,想到當年的事情也是一陣後悔,“說起來我們三人才是青梅竹馬的長大,在別人眼裏頭,淑華和國和就是天作地和的一對,可惜後來王家敗落了,孫家伯父伯母的態度就開始轉變,那時候我想,隻要國和堅持的話其實也沒什麽。”


    “再後來,師妹不能生育在孫家掀起了翻天大波,國和一直很堅定的站在她那邊,是我糊塗了,所以才會在剛發現那個女人的時候沒有說出來,弄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在淑華的心裏頭,我一定是幫她丈夫期滿外遇的狐朋狗友吧,一走這麽多年,連句話都沒有留下。”要說顧長歌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那次發現孫國和外遇的時候,居然被豬油悶了心幫著他一直瞞著淑華,弄到最後女人眾叛親離,連個可以依靠的人都沒有。


    “上天真是不公平,那兩個混蛋還活得好好的,師姐卻得了癌症……”就像顧長歌最恨的是以往親如兄弟的孫國和,徐宛平最怨怪的就是曾經最好的朋友,踩著她的關係搭上了孫家少爺,最後居然能說出那麽囂張殘忍的話,隻怪自己瞎了眼睛才會把那樣子的女人當做最好的朋友。


    “長歌,你說師姐心裏頭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個姓孫的混蛋?”驀地,徐宛平抬頭說道,“女人最是了解女人,師姐一定很恨他,但絕對忘不了他,不然這麽多年過去,師姐也不會一直一個人,我可知道好多人追過她……師姐的病也不知能不能治好,若是真的不行的話,她會不會想要再見孫國和一麵?”


    顧長歌也想到這個事情,要說王淑華對孫國和是沒有感情了,他自己心中也不相信,這麽多年下來,孫家夫妻感情不睦的事情圈裏圈外都知道,這幾年孫國和更是連麵子都不給那個女人了,那是不是說那個人也惦記著淑華,他開始猶豫起來,如果淑華真的活不了多久的話,會不會真的想要見見那個人。


    “或許我們應該告訴他。”徐宛平歎了口氣,看了看臉色變幻莫測的丈夫,繼續說道,“過去的是是非非,誰都已經說不清楚,但我不想師姐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有些話必須得當麵才能說得清楚……如果孫國和真的對師姐沒有一點兒念想的話,肯定不會千裏迢迢的趕過來,但要是他已經後悔莫及,那是不是要讓他們再見一麵?”


    顧長歌略一沉吟,心中也有些猶豫起來,畢竟王淑華雖然嘴上說已經完全不介意當年的事情,但誰都看得出來女人不是真正的釋懷,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一直不敢提起那時候的事情,正想著卻聽見敲門的聲音,打開門一開居然是他的小徒弟,顧長歌沉鬱許久的心情難得多了一絲欣喜:“君君,是你啊,快進來快進來。”


    林君弘往裏頭一看正見徐宛平轉過頭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換上笑容走了過來:“是君君啊,快進來坐吧,不急著走,待會兒煲好湯咱們一塊去醫院。這孩子看著起色倒是挺好,隻是人瘦了。”


    林君弘無奈的任由兩個老人念叨,顧長歌又問起了王淑華的狀況,他一向覺得徒弟的診斷比之自己已經有過之而無不及,林君弘歎了口氣,心情也沉鬱下來:“不太好,而且幹媽的情緒太過於平靜,沒有求生的意誌,我怕這樣下去情況隻會越來越壞。”


    顧長歌與徐宛平對視一眼,心中有了決定,女人拉著小徒弟進了廚房,說要收拾東西帶去給王淑華用,顧長歌歎了口氣走進房間,終於還是撥通了那個刻畫在腦海深處的號碼,慶幸的是孫家那麽多年座機的號碼還是沒有改變,那邊接電話的還是曾經的老人,聽見他的名字毫不猶豫的上去通傳,倒是省了顧長歌浪費口舌。


    孫國和從未想過顧長歌有主動聯係自己的一天,要知道當年他離開的時候將自己打進了醫院,兩個人的情誼算是一刀兩斷,這多麽年來,就是濟世草堂最艱難的時候,顧長歌也從來沒有聯係過自己,甚至有時瞞著他給予的幫助,這個人一旦知道也是全部退回去,他這輩子唯一的好朋友就是這般的硬骨頭。


    剛聽到傭人話的時候,孫國和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後來卻想是不是出現了連那個男人都不得不低頭的困境,接起電話的時候,孫國和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們將近四十年都沒有聯係過。


    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孫國和所有的悵然、喜悅都沉澱成了悲痛,他等待已久的電話帶來的不是喜訊而是哀號,頭上眩暈的感覺讓他一下子跌倒在沙發上,旁邊的傭人連忙給他拿來了急救的藥丸,不過是三高的毛病並不致命,孫國和卻寧願自己同樣得了絕症,這樣的話就不用再一次看著心愛的女人越走越遠。


    “給我馬上備車去開市,快點。”孫國和不顧自己昏沉沉的腦袋吼道,旁邊的傭人原本見他身體不適想要勸解,但看見老人的模樣不敢再說,吩咐下去備車,孫國和連身衣服都沒帶便坐上了開往開市的車子,孫浩宇出來的時候隻看見老人遠去的背影,猶豫的了一下還是沒有走上前,雖然這個突然出現的爺爺好像很疼愛自己,但他們之間的疏離一直都存在,想到最近接受的生意,難道孫家老爺子真的要把財產全都給他,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一路超車闖紅燈也不知道接了多少罰單,司機戰戰兢兢的看了一眼坐在後頭的老爺子,有些猶豫的問道:“孫老板,要不要停車休息一下,我看你的狀態不太好。”橫城到開市起碼要開一夜,就算他不怕疲勞駕駛,後頭人的臉色實在是難看。


    孫國和隻是冷聲吩咐繼續開,合著眼坐在車後,腦海裏轉了千百次再見王淑華的模樣,卻想不到該說些什麽話,懺悔的話女人大概已經不想再聽,事實擺在麵前,就算他再後悔,發生過的事情也無法彌補。


    車子到達開市醫院已經是傍晚時分,孫國和看著外頭顯得冷清清的醫院,踉蹌了一下在司機的攙扶下才走下車,吩咐跟來的人在車裏頭等,老人朝著裏頭一步步走過去,這段路明明近在咫尺卻像是遠在天涯,真的看見那扇病房大門的時候,老人卻猶豫著不敢打開,隻靜靜的站在門外,腦海裏滿是曾經的甜蜜和痛苦的結局。


    驀地,眼前的大門打了開來,孫國和下意識的倒退幾步,卻見一個女人端著水瓶走了出來,雖然十多年不見,女人的裝扮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老人還是一眼認出來,眼前的漂亮婦人就是曾經做過他媳婦,最後被他冷眼看著離開的林思淼。


    林思淼顯然也一眼就認出了孫老爺子,臉色微微一變,轉身將門關上心中忐忑起來,這麽多年過去,林家顯然是沒有仔細找過他們,不然的話他們哪能在一個地方住上這麽多年,林思淼心中明白孫義博是指使不動孫家真正的力量,而這個老爺子從未把自己的去留放在心上,不會時隔這麽多年,他突然找上門了吧。


    林思淼想到兒子之前去過孫家一次,心中懷疑就是那次露出了破綻,孫老爺子喜歡君君才會找上門來,卻不知道那邊孫老爺子心中才是波濤起伏,這邊都是私人病房,能出現在裏麵的自然是王淑華認識的人,他怎麽都想不到多年前被趕出孫家的兒媳婦居然跟前妻認識,這要是林思淼添油加醋的說上一番,別說是原諒自己,淑華怕是殺了自己都不夠了。


    兩人正僵持著,身後的門再一次打開了,林君弘探出腦袋往外頭一看,在看見孫老爺子的時候臉色也是微微一變,他已經知道這位就是自己的親爺爺,不想認回去是一回事情,但人家出現在麵前又是另一回事情,感覺到母親的不安情緒,林君弘伸手挽住林思淼的手臂,笑著說道:“媽,怎麽還站在這裏,快去打開水吧,幹媽說口渴呢。”


    有什麽比知道自己的親孫子居然認了前妻做幹媽還要驚訝的,孫國和沒料到這個曾經出現在自己麵前,孫子的好朋友兼室友居然是當年被帶走的孫子,臉上驚訝的表情還沒有收起來,就看見顧長歌也推門走了出來,見三人奇怪的表情還以為兩人不認識孫國和,雖然不願意還是介紹道:“君君,思淼,這位是孫國和,是淑華以前的朋友,走吧,進去看看淑華,她還不知道你會過來。”


    “大姐的朋友?”林思淼心中覺得有些怪異,腦海中飛快的閃過孫家的一些傳言,她在孫家的時間不長,加上那段時間光顧著跟那個婆婆鬥法了,對其他的事情並沒有深入了解,但也聽說過這位公公之前有過一位妻子,正好也是姓王!這個世界上不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吧。


    “就是你想的那樣。”孫國和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還不清楚狀況的孫子,又見顧長歌露出一些不耐煩的神色,歎了口氣說道,“走吧,先去外麵聊聊。”說著徑直轉身走了出去,林思淼緊跟著走了過去,顧長歌疑惑的問道,“你媽媽跟這家夥認識?”


    林君弘隻知道孫國和是自己的爺爺,對他這樣的要求還不覺得奇怪,並不知道上輩人恩怨的孩子隻是笑了笑說道:“沒事,媽媽會處理的,我去打水吧,師傅你先進去陪著幹媽,她待會兒就會回來了。”


    顧長歌雖然覺得三人有些怪異,卻也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進去了,心中猜測了許多但也沒能想到林思淼曾經是孫家的媳婦,真要說起來的話,林君弘可是當年那個女人兒子的兒子,這個世界上的緣分就是這樣奇妙,林思淼與王淑華有著相似的經曆,卻陰差陽錯的成了同一個孩子的兩個母親。


    林思淼跟著孫國和一直走到了醫院外頭,看著眼前老了許多的孫家當家心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當年的事情她已經放下許久,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一個尷尬的場麵,林思淼歎了口氣,也許世界上真的有緣分這一說,君君注定是要跟孫家產生糾纏,明明已經被她帶離這個家族卻又回到了原點。


    孫國和轉身看著曾經的兒媳婦,銳利的眼神下女人依舊悠然自在,正如當年所見的那般,他一直不明白這個優秀的女人怎麽會看上自家不成器的兒子,想到那個眉目清秀的孩子沒有一點孫家人模樣的孫子,孫國和歎了口氣,抬頭說道:“無論如何,我想請你先別告訴淑華我們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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