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少年輕輕蹲在弟弟麵前,摸著他的頭:“哥哥沒有丟下你,永遠不會丟下你。我們約定。”


    “拉鉤,約定。”


    為向弟弟賠禮道歉,飽餐後的夜幕下,哥哥雕刻起小木片,靈巧的手下很快出現雛形。


    這是大雁。大雁秋去春回,是再遠也會回家的動物。”


    “這是愛哭的玄策。”腫眼睛的小孩形象活靈活現。


    “這是哥哥。”玄策也拿出自己的作品,隱約有雙手雙腳的木人。


    精致的小人和粗糙的小人放在一起,好像手牽著手。


    “拉鉤,約定。兄弟,永遠不分離!”


    命運終究令人猝不及防。


    次年春天,四麵八方的商旅們聚集於關市的日子,來曆不明的馬賊隊伍,非人的馬賊隊伍突襲了人群,集市瞬時陷入火海。


    最初的混亂過去,但凡有點氣力的鄉親紛紛匯聚起來,他們要協助守衛軍關上那扇大門,他們要守住家鄉。


    少年猶豫著。


    他應該加入,可弟弟該怎麽辦。


    “你,去吧。”


    玄策站在比自己還高的水缸裏,明明尾巴害怕得搖來搖去,包著淚水的眼巴巴看著哥哥。


    “玄策會乖乖的,玄策在家等你。誰叫都不出來。”


    “嗯,就這麽約定。”少年想了想,又囑咐:“別怕。”


    “不怕,一點都不怕。”


    如雨的飛箭下,他和同伴們死命撐著城門的支柱。


    他們關上大門,將賊人的隊伍一分為二,守衛軍追捕著城內的賊子,鄉民們的任務就是守住這扇大門。


    守住城門,就守住了弟弟。而他唯一的願望正是守護住弟弟。


    可當四周安靜下來,殘垣斷壁的家中卻找不到弟弟的身影。


    鄰居七嘴八舌述說著,拚湊出前因後果……走投無路的賊人們劫持無力反抗的老弱們,作為逃離的砝碼。


    本來躲在水缸中的玄策,衝了上去……


    院落的一角,碎裂的小木人靜靜躺著。


    玄策那時候該多麽恐懼呀,但自己沒有遵守住約定。


    不久,長城守衛軍中多出一個安靜的身影,他的射擊技術精妙無比,深諳戈壁上的生存與廚技之道。


    令上司頭疼的卻是他對任務太過積極。


    他總朝更遠的地方搜尋,越來越遠。


    他堅信弟弟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他,他也會在家鄉迎接著弟弟的歸來。


    為了提醒自己,他改名守約。


    守約,言出必果。


    “今天的長城也很和平。”


    ...


    百裏玄策討厭被拋棄。


    一次是被哥哥……但他從未記恨,當時馬賊突襲城鎮,他被不得已趕往前線堅守的守約留在後方。


    第二次是被師傅蘭陵王,但隊長說師傅這麽做是為了讓他與哥哥團聚。


    蘭陵王教會他在暗影中潛行、使用鉤鐮和殺戮。


    天真和殘忍兩種品格在少年身上奇妙地並存,他自認為不需要同伴——但失而複得的哥哥是個例外。


    玄策不會忘記那個日子:來曆不明的馬賊衝破邊關的城鎮,然而齊心協力的守衛軍和民眾守住城門。


    率先進入城鎮的馬賊走投無路,挾持了無力反抗的老弱們作為逃離的砝碼。


    那時候自己多麽害怕啊。


    可哭喊聲刺痛小小男子漢的心靈,他推倒藏身的水缸,衝了出去。


    之後的記憶已不太清晰……那些不是普通的馬賊……他們最後都死於首領之手……哥哥沒有趕到,誰也沒有趕到。


    他被首領選中,作為祭品去喚醒某種強大的東西。


    所有人四散逃竄,在絕望和恐懼中,少年眼睜睜看著無名劍士代替自己卷入邪惡迷霧。


    直到周圍一切歸於寂靜,圓月安靜照耀著亙古不變的戈壁,那個男人帶走了他。


    好些年來,他和自己單方麵稱之為師父的這個人,生存於幾近幹涸的月眼海旁。


    經年累月的殘忍訓練使他成長為出色的暗夜行走者,可稱得上夥伴的僅有手中的飛鐮。


    師父蟄伏著,自過去部下手中取得情報,時不時消失又歸來。


    他不信任任何人,永遠獨自行動。


    如此風格影響下,這個遊蕩在戈壁的小瘋子也慣於以一己之身“惹是生非”。


    自災厄之後幸存的人們零星聚居,竭力在殘酷環境和魔種的威脅下謀取生存。


    自然,有人的地方,總不會缺少各種欺壓和爭鬥。


    這個小瘋子就是法外之地不公的克星。


    他起初僅僅挑戰強於己身的魔種,很快便學會了穿梭於戈壁綠洲之間,去嘲弄、對抗依仗力量玩弄他人命運的混蛋:劫掠的馬賊、橫行霸道的遊民首領、絲綢之路的生財者以及試圖占地為王的跳梁小醜們。


    這種瘋狂的樂趣使他得以宣泄痛苦,去報複舊日悲劇的製造者。


    ……直到遇上那強大的對手。


    她的武技足夠強大,雕刻瓣鱗花的大劍刀鋒綻放,令魔種潰散;


    她的意誌足夠強大,玄策竟然產生麵對嚴格家長般的心理壓力;


    這就是長城守衛軍嗎?她如何能做到毫不在意背負的汙名,單刀直入剝開玄策的天真。


    知道嗎?你的師父也是“幽靈”,徘徊於長城的“幽靈”。


    知道嗎?昔日悲劇的背後另有主謀。


    知道嗎?有個人一直在尋找你。


    多少次他在圓月的照耀下,遙望長城的方向。


    月光點亮漫長的,通往故鄉的道路。


    最痛恨的哥哥,最掛念的哥哥,是否也在月光之路的另一頭,遙望戈壁上的自己和沒有實現的約定呢?


    引領這名叫花木蘭的敵人,麵對師父的刹那,玄策就知道他們並非初次相會。


    顯然,經曆暗夜中的無數較量後,木蘭選擇了主動出擊。


    她試圖說服固執的昔日王族,徹底揪出幕後者。


    “玄策,你想回去嗎?”師父問。


    “那就跟她回去吧。不過,先讓我試試看你是否會哭著鼻子逃回來。”


    風沙驟起的戈壁,令人惶恐。


    飛揚跋扈的鉤鎖激起沙石,攜帶著少年的怒火。


    他不知道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按捺住會再度被拋棄的、會再度要失去的痛苦。


    內心的嘶吼化作自由伸縮的飛鐮,攻擊再攻擊,卻完全無法命中——師父自隱匿中現身時,短刃牢牢架在少年的脖子上。。


    “不肖弟子。”


    “你……終於承認是我師父了嗎?”少年突然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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