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柳湖書院回來以後,李小謙的精神狀況日漸萎靡。開始,他還能自己像遊魂一般地晃蕩一陣,到後廚去點一些莫名其妙的飯菜,比如蘆薈味的聖代、絲襪奶茶......搞得後廚的大師傅們一個個都是雲裏霧裏,不知所措。


    後來,他便整日整日地坐在婁琴客棧的門口發呆,清晨看日出,傍晚看日落,中午曬太陽,有人經過他便抬起頭癡癡地看上兩眼,時不時地還會突然冒出一兩句晦澀難懂的言語。有一次,我見他在門口曬得嘴唇發白,便好心端了一杯茶過去,沒想到,他喝完茶水,忽然抬起望著我,說:“旦丙,帶手機了嗎?我想給我媽打個電話!”


    久而久之,大家見李小謙神態飄忽、言辭怪異,都以為他是瘋了,於是便不再理會。唯有婁琴,依舊是日複一日地安慰著李小謙。縱使不奏效,但仍然堅持著,不肯放棄。


    然而,李小謙並沒有被婁琴的堅持感化。


    他依舊是那副半瘋半癡的樣子。最後,李小謙幹脆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如同活死人一般。對婁琴送去的飯菜置之不理,也不說話。


    婁琴看在眼中,急在心裏。頻頻找我商議,我對這種事情向來沒有主意,無論婁琴說什麽,我都點頭稱是。幾次之後,婁琴便不再找我了。


    又一日。我在婁琴客棧廳堂之中幫著婁琴收拾桌椅。畢竟自己寄宿於此,不能白白地混吃混喝。


    刺目的驕陽穿過門框,在地上投下一道方形的光影。突然,方形的光影之中出現一道人形的黑斑,腰間似乎別著兵刃。


    我抬起頭,隻見一個幹瘦高挑的男子站在門口,目光在堂中一掃而過,大喝一聲:“來人,上酒!”


    他嗓音渾厚有力,與他皮包骨頭的身軀十分不相稱。


    我對這種牛氣哄哄的人向來沒有什麽好感。我仔細打量著這個精瘦的男子,除了瘦的讓人擔憂的身架子,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橫在前額上的一道三寸有餘的長疤。看上去,似乎是被什麽利器砍的。


    江湖之上,打打殺殺的事情常而有之。脾氣火爆的武林人士,一言不合,便刀劍相向。因此,劍傷刀疤逐漸成了武林人士炫耀本領的資本。


    但實際上,這種炫耀並無裨益。


    當年,馬維進也受了這種江湖風氣的影響,命人用長刀愣生生地在他左臂上劃了好幾道。傷愈之後,馬維進興衝衝地出門搶劫,麵對戰戰兢兢的路人,他有意擼起袖子,將駭人的刀疤展現在別人麵前,頗為自傲。


    但是,當官府衝進靈峰寨時,領頭的官兵大喊:“大家分頭去找!胳膊上有疤的就是馬維進!”


    逃跑時,我看見馬維進手握長刀,望著自己被砍得觸目驚心的那條胳膊,似乎是想起了曹操割須棄袍的典故,想要發狠舍去。但他長刀舉起又放下,最後仰天長嘯:“誰幫我把胳膊砍了!”


    然而,大家都自顧自地逃命,沒有一人再願意幫他。


    我審視著這個精瘦的男子,對他腦門上的疤起了好奇之心。不知道那道疤,是不是像馬維進那樣故意為之。


    不過,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我不禁為馬維進慶幸。幸虧他當時沒有把刀疤掛在臉上,不然最後他仰天長嘯的便是:“誰幫我的腦袋砍了!”


    “這位客官想吃點什麽?”


    婁琴見我沒有反應,趕緊從櫃台上走來出來,搔首弄姿地走近,笑盈盈地問著。


    帶疤的男子沒有回答,走到靠牆的一張桌子前坐下,把頭高高揚起,仿佛是在炫耀他腦門上的刀疤,神情不可一世。坐定之後,他緩緩解下腰間的配劍,往桌上一放,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帶疤男子問:“你們這小店......”他說“小店”兩個字時,刻意拖長聲音,加重了語氣,以表示強調。隻聽他繼續說:“能有什麽好飯菜?”


    婁琴嗬嗬一笑,說:“那就看客官想吃什麽了!”


    帶疤男子哼了一聲,說:“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便是。菜要做得精致,酒要上了年數的陳釀。”


    婁琴沒有理會,笑盈盈地轉過身去。剛剛背過身子,笑臉煥然消散,徑直向後廚走去。


    看得出,婁琴對這個帶疤男子十分厭惡。


    我心生一計,決定替婁琴出一口氣,好好羞辱一下這個不可一世的狂徒。


    於是,我走到帶疤男子跟前,對他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傻子,不管別人問他什麽,他都說沒有。你聽過這個故事嗎?”


    帶疤男子瞥了我一眼,著手抓起桌上的劍,拇指一推劍格,“錚”的一聲,寒光乍現,冷冷地說:“滾!”


    我並不死心,追問:“你到底聽沒聽過!”


    帶疤男子勃然大怒,右手一拍桌板,霍然起身,長劍脫殼而出,“嗖”的一聲架到了我的脖子上,他厲聲說道:“你活得不耐煩了?!”


    我雙足一軟,險些攤到在地上。


    為什麽和我預想的不一樣呢?


    “住手!”


    千鈞一發之際,婁琴大喝一聲,身形一晃,如兔起鶻落,閃到帶疤男子跟前。待我反應過來之時,隻見婁琴手中提著茶壺,壺嘴已抵住劍脊。


    婁琴微微一笑,聲音中卻帶著冷冷的質問,說:“這位客官,不知因何要在我婁琴客棧中動刀動劍?”


    帶疤男子長劍向裏一推,但劍脊已被婁琴用壺嘴死死的抵住,推進不了半寸,他眉頭蹙起,說:“好俊的功夫,是我看走眼了。”說罷,將長劍收了起來,向婁琴微微抱拳,說:“敢問姑娘是哪路的高手?”


    “嗬嗬。”婁琴吟吟帶笑說,“哪裏是什麽高手,隻不過是學了兩招粗淺的功夫罷了。客官請坐,好酒好菜馬上送到。”


    “不必了!”


    帶疤男子大手一揮,指著我,說:“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要戲弄老子,今天看你麵子,我可以不殺他。”


    我鬆了一口氣。小命終於保住了。


    帶疤男子繼續說道:“但是,這小子要向我磕頭賠禮,否則......”突然,他單手向下一沉,隻聽“砰”的一聲悶響,隨即“卡啦”一聲,他跟前的桌子登時碎裂成了一堆爛木頭。


    “哎呀!”


    婁琴大叫一聲,擼起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抽了帶疤男子一個耳光,罵道:“瞎了你的狗眼!敢拍爛老娘的桌子!”


    帶疤男子本想耍耍威風,卻沒想到婁琴竟為了一張桌子出手抽了他一記耳光。客棧裏人雖不多,但總也有幾個食客,加上店裏的夥計,十幾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帶疤男子。


    婁琴氣呼呼地伸出一隻手,說:“五兩銀子,你賠我的桌子。”


    眾目睽睽之下,先被一個女子抽了一個耳光,又被索要賠款,帶疤男子感覺顏麵盡掃,怒喝一聲:“放你娘的......”


    “屁”未出口,又是“啪”的一記耳光,還是原來的位置,還是原來的力道。此時,帶疤男子消瘦的臉頰上,已經被抽出了一個明顯的紅印。


    帶疤男子大怒,向後一縱,躍出去一米多。“錚”的一聲,長劍出鞘,接著一招蛟龍出海,並步直刺向婁琴的小腹。


    婁琴輕巧地向後退了幾步,帶疤男子伸直了胳膊加上劍的長度距離婁琴還有半米的距離。此時,他雙膝下沉,雙腳並攏,動作死板而笨拙,隻好收回長劍準備再出第二招。


    但是,第二招還沒擺出架勢,婁琴已經順手抄起了桌子上的一個盤子,向著帶疤男子一擲。盤子橫飛出去,幾粒幹果在空中四濺,為飛出盤子增添了許多氣勢。


    “啊!”


    帶疤男子慘叫一聲,隻見他被婁琴抽紅的那半邊臉上赫然出現了一道寸餘的傷疤,鮮血直流。再看那個盤子,擦過帶疤男子的臉,隨後深深地嵌入了他身後的牆麵之中。


    帶疤男子愕然,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婁琴的對手,便索性收起了長劍,指著婁琴說:“好!你等著,你等著!”


    說罷,便向門外跑去。


    “站住!”


    婁琴大喝一聲。帶疤男子登時止住腳步,顫巍巍地回過身子,問:“怎......怎麽?”


    婁琴指了指那張被他拍碎的桌子,說:“賠了老娘的桌子再走!”


    帶疤男子麵露難色,說:“我......我其實......沒帶錢。”


    原來,他是來吃白食的!


    婁琴冷笑,說:“吃霸王餐吃到老娘這裏來了!”她用手一指帶疤男子的配劍,說:“把那玩意兒留下!”


    “這......”


    帶疤男子十分為難。要知道,江湖上的人被人奪取兵器乃是奇恥大辱。對於一個用劍的人,劍即是生命。


    但是,這個帶疤男子卻不能稱得上一個合格的劍客,他狠狠地將長劍擲在地上,扭過頭去,瀟灑離去。


    婁琴撿起那柄劍,在手中掂了掂,又將劍拔出劍鞘。突然,眉頭緊蹙,盯著劍身喃喃念道:“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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