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夜間,烏雲驟起,蒼穹如墨。幾道厲雷霹靂閃下,稍時暴雨傾盆。沸騰了一整日的小鎮終於在一場滂沱大雨中陷入沉寂。


    人聲已不得聞。隻聽見雨點落下,敲打著大地,一片“嘩嘩啦”的雜響。


    永安鎮的魯家客棧。我站在客房的窗前,看著窗外雨落如柱,想起方才的那場爭鬥,依舊心緒難平。


    雖然我並非有意,但我卻砍斷了帶疤男子的手。而且是他拿劍的右手。一個江湖人,沒了右手,他如何拿劍?那時我才知道,他叫徐寶春,是白景行的三弟子。


    徐寶春臨走時怨恨的眼神依舊在我的腦海中盤旋。那眼神仿佛是一根帶毒的刺,讓我一陣陣地發冷。


    “你怎麽樣了?”小月走進我的房間,她的眼神中帶著擔憂。


    我說:“我隻是有些害怕。”


    小月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我心中一暖,立時寬慰許多。她說:“已經發生的事了,不要再去想了。”


    我仍舊無法徹底釋懷,說:“我殺過人,卻從沒砍斷過別人的手。”


    小月說:“殺人你都不怕,你還怕砍斷別人的手?”


    我在心中對比了一下兩者的感覺,我說:“我怕徐寶春會來報仇。”


    小月說:“隨他去吧。青雲派不會找你便是了。”


    我問:“為何青雲派不會找我?”


    小月歎了口氣,說:“你本不該出手的。他傷不了我,但我卻也不願意傷他。”


    我不解,問:“為什麽?”


    小月說:“或許你都不知道,你已經被易小心利用了。”


    易小心利用我?


    我說:“怎麽可能?他如何利用我的?”


    小月說:“以易小心的武功,你當真以為他攔不住一個徐寶春嗎?他不過是想借我的手除了徐寶春而已。我正是看破了這一點,才不願拔劍的。而你,卻太衝動了。”她望著我,眼中閃爍著我不能理解的光。那光很柔和,柔和得讓我心都要化了。


    我問:“他為何要除掉徐寶春?”


    小月說:“或許是因為徐寶春不夠聽話,或許還有其他的什麽。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易小心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徐寶春已經成了廢人,他再也拿不起劍,也再不會威脅到易小心了。”


    我想起那日懷香酒館之事。易小心揭穿了冒充白景行的男子,他走後,婁琴曾說,易小心厲害的是心機。那時,我還不甚明白。如今,聽了小月的這一番解說,我才真正感受到婁琴言語之中的深意。


    易小心果然厲害。厲害得讓我覺得可怕。


    回過神來,忽然發現小月正在直直地盯著我。我與她眼神對視,她卻恍惚間轉移了視線。聽著窗外的雨聲,我們沉默了許久。


    小月問:“你當時為什麽要擋在我身前?你是怎麽打算的?”


    為什麽?因為我不想讓你受傷!這是我當時的想法,看著小月溫柔的眼睛,我卻如何也說不出口。


    小月看了我許久,我也掙紮了許久。她忽然歎了一口氣,說:“算了,你不說,我也明白。”


    我問:“你明白什麽?”


    小月忽然變得羞答答的,她說:“我明白你當時在想什麽。”


    我的一陣慌亂。她真的知道我當時的想法嗎?她會不會怪我對她有著不該有的想法?她是一個出門都要遮蓋容貌的女子,她肯定非常討厭別人對她有什麽非分之想。


    她會不會殺了我?就像在江湖客棧裏殺死括蒼派的那四個淫徒一樣。


    小月並沒有拔劍,看起來也沒有生氣。她隻是雙手抱住了自己,冷風吹進窗沿,帶著絲絲雨水,她說:“我有些冷。”


    我連忙轉身,說:“我去拿褥子給你裹一下。”


    小月冷冷地喝止了我,說:“回來!”


    我問:“怎麽了?”


    小月說:“我又不冷了。”


    我哦了一聲,慌亂無措。我從未在一個女子麵前這般無措過,即便是在婁琴麵前,我還能保持以往的淡定。但在小月麵前,我能感受到的隻有害怕。害怕她看破我的心思,害怕她會生氣,害怕她一劍封了我的咽喉。


    又是許久的沉默之後。小月問:“你......沒有什麽話要給我說嗎?”


    我想了想,說:“有!”


    小月的臉頰忽現紅暈,她低著頭,嘴角揚起笑意,問:“什麽話?”


    我說:“不然,我還是拿褥子給你裹一下吧!”


    小月猛地抬起頭,瞪著眼睛,直直地盯著我,如碧波一般的眼眸中似乎要噴出火焰。她咬著牙,狠狠的說:“姬旦丙!你......你真是個傻子!”說罷,她揚長而去,留下我一片茫然。


    我又做錯了什麽?


    其實,我一直都在錯。我錯不該走入這個江湖,我錯不該做什麽武林盟主,我錯不該認識小月,我更錯不該不能自拔地喜歡上她。


    這夜,徹夜無眠。小月的影子仿佛一直在我眼見搖晃,揮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


    我鼓足勇氣,在房間裏大吼兩聲。因為,我覺得還要去找小月問一問,我到底哪裏做得不對?昨夜她為何會憤然離開?


    店小二“咣”的一聲推開房門,滿臉不安,問:“客官,您沒事吧?”


    我?


    我說:“我沒事啊!”


    店小二四處打量了一番,喃喃道:“沒事瞎叫喚什麽?嚇我一大跳!”


    他轉身正要離開,我大吼一聲:“你站住!”竟然敢這麽跟我說話,知不知道,老子是皇上欽點武林盟主!


    店小二被我一聲吼嚇得抖了一個激靈,諾諾地轉身,問:“客官,還有什麽吩咐?”


    看著他的樣子,我忽然又有些不忍訓斥了。我說:“沒事。”


    店小二罵罵咧咧的走了。


    隨他去吧。此時,我更急切於小月。她昨晚的表現,讓我甚為不安。


    繞到小月的客房前,我重重吸了一口氣。感覺仍舊十分緊張,手抖得有些麻木了,我在自己胸口重重地錘了兩拳,閉著眼睛,叩響了房門。


    “小月?”


    許久,沒有回應。我再叩房門。


    “咚咚咚”。


    我隻感覺響聲如雷一般,緊張得連雙腿雙腳都已失去了知覺一般。然而,小月的房間裏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我壯著膽子用力一推。“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陣熟悉的香氣撲麵而來,但房間裏已是空空蕩蕩。


    小月不見了!


    我忙轉身尋找,卻見柳無風抱著那柄刀站在我身後。


    “我靠!”我忍不住地驚叫了一聲,“什麽時候來的?”


    柳無風淡淡地說:“在你錘胸的時候。”


    我問:“小月呢?”


    柳無風說:“走了。”


    我心中一空,問:“去哪裏了?”


    柳無風說:“她沒說。”


    滿滿一個早晨的緊張情緒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走了,或許抽走的還有別的什麽,因為我隻感覺心裏一陣空蕩蕩的,連腦中也是一片空白。


    隻想著,小月去哪裏了?


    柳無風說:“她讓我告訴你。”


    我忽然又燃起希望,忙問:“她說什麽?”


    柳無風說:“她說,不想再理你這個傻子。”


    我此生第二恨的便是別人說我傻。但對小月,我卻怎麽也恨不起來。“傻子”已經完全被我忽略掉,我能聽到的,隻是她不想在理我了。


    一整天,我都覺得渾渾噩噩的,提不起精神。


    柳無風住進客棧裏之後,反而不如在朱家嶺那般豪爽了。他變得錙銖必較,連一盤蠶豆的價錢都要斤斤計較。


    我看他一粒一粒地數著蠶豆,還未數完,便拍響了桌板:“小二!你過來!”


    店小二哈著腰跑到柳無風麵前,訕笑道:“客官,您有何吩咐?”


    柳無風瞪著眼睛,嚇得店小二一陣顫抖。他說:“昨晚一盤蠶豆尚有二十八顆,為何今日就成了二十五顆?同樣是五文錢一盤的蠶豆,怎麽標準卻不統一?!”


    店小二麵露難色,說:“這,這......盛盤的時候,也不能一粒一粒的數啊。”


    柳無風“咣”的把刀拔出一半,怒道:“我看你分明就是黑店!”


    店小二嚇得一屁股蹲到地上,連連擺手,說:“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我這就再去盛一盤。”


    柳無風將刀塞了回去,淡淡地說:“快去!”


    店小二連滾帶爬地跑進了後廚。我說:“不就是三粒蠶豆嘛。反正你也可以報銷。”


    柳無風說:“那不行!超標不給報!”


    我說:“三粒蠶豆而已,反正也不可能超標。”


    柳無風說:“能省則省,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我默然無語。這時,客棧裏陸陸續續閃進十幾道身影,為首的是一中年胖子,或許是肥胖所致,他渾身上下鬆鬆垮垮,袖口褲腿皆高高挽起,手中提著半截銀槍,看起來有些邋遢,唯獨胸口處裹得嚴嚴實實,似乎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


    他是......


    我在腦海中摸索了一番。忽然想起,去年中元之夜婁琴客棧裏的那一場密談。這人,正是南華派的掌門,人送綽號“肥貓”的司徒清塵!


    (司徒清塵再次客串,感謝司徒無私奉獻,接下來他將承包本書的一大片笑點,也歡迎大家支持司徒的大作《證道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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