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少年餘十三給我的印象並不算好。雖然,我曾救過他一命。雖然,他又救了我一命。


    他嘴上喊著我“恩公”,但我從他對我的態度來看,仿佛他並不心甘情願。


    我索性對餘十三說“不要再喊我恩公了。”


    餘十三停下手中揮舞得柴刀,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然後又默然地轉過頭去,繼續劈柴。他說“你以為我想嗎?我隻是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餘十三忽然又停了下來,麵無表情地盯著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說“我不想說。”


    餘十三的表情並無變化,他“哦”了一聲,繼續劈柴,說“恩公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再調養幾日便可以離開了。”


    這少年便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恩公。


    毫無恩情可言。


    我看著這個古怪的少年,總感覺他身上似乎是背負著什麽,不然以他這樣的年紀,正是好奇心勝的時候,因何會給人一種看破滄桑,坦然一切的感覺?


    我說“我不會離開。我要繼續找小月,即便是她的屍體……”


    餘十三又停下手中揮舞的柴刀說“你必須走。”


    他目光堅定而絕決,讓我深感疑惑,我問“為什麽?”


    餘十三抿了抿嘴,說“你在這裏,我就要把我的食物分給你。你在這裏住了半個月,我便已經有半個月沒有吃過飽飯了。”


    竟然就是為了這種理由!


    我怒道“我可是救過你的命!”


    少年將柴刀扔在地上,抱起剛剛砍好的木柴,看都不看我一眼,便說“我也是。”


    2


    在青崖穀養傷的這段日子裏。


    餘十三一向神神秘秘,早出晚歸,他每次回來,我都要焦急地問他“怎麽樣?可是發現了什麽?”


    餘十三卸下肩膀上扛回來的食物,淡漠地搖頭,說“沒有。”


    我便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失望,失望,再失望……直到絕望。


    半個月來。餘十三一直在穀中搜索小月的蹤跡。在他每日每夜,任勞任怨的搜尋過程中,他找到了我遺落的青光和血芒。


    他還找到了一件浸滿了鮮血的外衣。那是小月的外衣,那濃重的血腥氣息下,還隱隱保留著小月的體香。


    我越來越堅信,小月她已經死了。


    餘十三說,這深穀之中隻有他兄妹二人居住。


    小月沒有被別人救走的可能。她並不如我幸運,能從萬仞懸崖之上跳下沒被摔死,還被人救了起來。


    又或許,她比我幸運,不必孤苦伶仃地活在這個無情的世上,承受生離死別的痛。


    有些傷痛,會在它發生之後的一段時間裏的確讓人痛不欲生。但卻也會在晃晃而過的時間裏,逐漸變淡。


    然而,即便是它變得很淡了,卻也仍會如一根紮在心口的刺,每時每刻都能讓人感受到隱隱的疼痛。


    紓瑤已經失蹤了整整半個月了。


    在我被餘十三兄妹二人救起之後的半個月裏,我曾不止一次想過要了此殘生,去到陰曹地府裏與小月相會。


    然而,每當我心意已決之時,紓瑤天真爛漫的笑容總會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的女兒。


    小月在臨死前,她唯一掛念的便是紓瑤。我已經對不起他們母女二人,如今我唯一可以彌補的,就是忍受著痛苦活下去,去找到紓瑤,給她一個安定而快樂的生活。


    3


    一日醒來,已近晌午,我感覺身體輕鬆了許多。除卻久臥導致頭腦有些渾噩,我已經感覺不到傷口處那種鑽心腕骨一般的疼痛,反而有一種麻癢的感覺。


    我強撐著無力的身體,一步一步地走出簡陋的茅草屋。


    青青石台上,一襲長發飄飄的少女正在專心致誌地熬著草藥。石鍋裏烏黑的藥湯,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苦澀。


    少女仿佛是沒有聞到一般,坐在火堆旁,用一塊幹燥的樹皮做蒲扇,搖晃著,石鍋下的火苗隨著她的動作一跳一跳地響應。


    和煦的陽光打在她白皙稚嫩的臉上,給她兩腮邊淺淺的絨毛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彩,微風一吹,金燦燦的絨毛隨風搖擺,就像是一大片黃橙橙的稻田,鼓動著令人喜悅的稻穗。


    “你叫餘……”這些日子,餘青兒一直在照顧我,但我卻還是總記不住她的名字。


    少女似乎陷入沉思一種,被我驚醒,手一慌亂,樹皮掉在地上。她又慌忙撿起來,一邊扇風,一邊衝我燦然一笑,說“大哥哥,我叫餘青兒!”


    聲音如銀鈴脆響,婉轉動人。她這樣美好的年紀,讓我不禁想到了紓瑤。


    十年之後,不知紓瑤會不會也如她這樣一般,在這幽靜閑適的山穀裏,被陽光照耀著,被山風吹拂著,如此楚楚動人。


    “呀!”餘青兒忽然驚叫了一聲,滿臉焦急地問我,“你怎麽下床了?你的傷怎麽樣了?”


    我衝她微微一笑,說“我很好,你不用擔心。”


    餘青兒仍舊不放心,跑到我跟前要檢查我的傷勢。她小聲嘟囔著“不行,不行,大哥一再叮囑我要看好你。如果你有什麽閃失,他會罵死我的。”


    我向後退了兩步,躲開餘青兒要伸到我胸口的手,說“我隻要還活著就行,你大哥那個人,他不會在乎其他的。”


    餘青兒露出怫然不悅的神色,她皺著眉頭,似乎是對我的話頗為不滿。她說“你不要這樣說大哥。他其實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人,你救他一命,這份恩情他會記一輩子的。不然也不會每天早出晚歸地替你去找人。”


    真的是這樣嗎?


    想起餘十三那古怪的性格,那令人生厭的表情,還有那些直接得都有些無情的言辭。無論餘青兒這時如何袒護,都難以改變我對餘十三以烙在心底的不良印象。


    “哎呀!”餘青兒忽然大叫,“糟了!糟了!”她急匆匆地跑回到石鍋前,也顧不得燙手,便掀開了蓋在石鍋上麵的半片木板,往黑乎乎的石鍋裏看了兩眼,突然臉色一變,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餘青兒帶著哭腔。


    我問“怎麽了?”


    餘青兒抬起頭,淚眼汪汪的看著我,說“自顧著和你說話了,把草藥熬糊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安慰道“一份草藥而已。我不喝便是了,你何須如此?”


    餘青兒說“那怎麽可以?!這些草藥是大哥冒著生命危險,爬到十幾丈高的斷崖上采來的,對你的傷大有好處。現在被我熬成一團焦黑,豈不是白費了大哥的一番苦心。”


    我看著遠處,很遠的遠處,那幾乎是毫無棱角的光滑石壁。若餘青兒說得都是真的,我不敢想象那個看起來還有些孱弱的少年是經曆了怎樣的艱辛和危險才拿到這些草藥的。


    我一陣感動,說“我……不值得他如此對我。”


    的確不值得。即便是我對他曾有過救命的恩情,到如今,失去了小月的我,實際上已經是一個死人了。隻不過是為了女兒,強撐著這副皮囊在這世間苟活罷了。


    為了救我,任何人都不值得去冒任何風險了。


    餘青兒依舊沉浸在深深地自責中。我走到她身旁,撿起地上的一個木勺,在石鍋中舀起一大塊發黑的藥渣,在餘青兒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的時候,直接塞進了嘴裏。


    我知道,這藥渣定然很苦,甚至是我以往都不能承受的苦。


    但如今,這世間還能有什麽比我的心更苦澀?


    我相信,這世間一切的苦澀對於我來說都已是淡然無味。然而,那火燒火燎的燙,卻帶給我如由生至死的痛苦。


    藥渣剛入口,一股焦灼難以忍受的疼痛從舌尖兒一直到舌根,又鑽進喉嚨,疼得心肺都縮成了一團。


    “噗!”我慌忙將藥渣吐了出來,黑色的藥渣噴了滿地。我極力地把舌頭伸出來,用力扇著,卻總也扇不去那火燒火燎的疼痛。


    餘青兒被我逗笑了,她咯咯的笑著,似乎是全然忘卻了方才把藥熬糊時的自責。


    如鈴般的笑聲,將她少女純粹的本性顯露無疑。


    (本章完)


    (教育123文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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