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荒廢了幾年的房屋,有許多修葺、打理的事需要做,沈煙寒沒時間傷感與沈固辭決裂的關係,想趕在中秋前住進不再漏雨且整潔幹淨的屋子。


    這對於隻有兩個小娘子當的家來說,確實是件不大容易的事。


    好在清水村的村民大多熱情,一直關照著她的蔡裕又是十裏八鄉的“神醫”,在蔡大夫的周旋之下,村裏的好些苦力都來幫忙給她翻新屋頂、堆壘倒塌的院牆,終於在中秋前一日,這個自從她母親故去後就荒廢了的院子得以煥然一新。


    沈煙寒還很是應景地給它題了個名字——“秋望園”。


    望著門匾上自個寫的字,沈煙寒滿意地拍了拍雙手上的灰塵,低聲嘀咕道:“南山桂枝搖落,秋色當濃;漫天清光爍盡,望月當空。甚好!”


    木槿聽不懂,但這不影響她以崇拜的目光看自家娘子,“娘子又自己想出詩了?”


    沈煙寒嗯一聲,“隨意念念罷了。”


    木槿再誇:“娘子可莫謙虛,你的才氣可是經過紫岩先生親口誇過的,臨安城內小娘子中獨獨一份!”


    沈煙寒笑得眼中揶揄,“人家隨便說的一句客套話而已,就你跟我娘總提。”


    紫岩先生是當今位高權重的右相、大都督章浚的自號,沈煙寒能得章浚誇上一句有才情,當真如沈煙寒說的,他是因故說的一句客套話而已。


    這個“故”便是:章浚在任川陝宣撫處置使期間,沈煙寒的母親齊蘊救下了他的部下劉錡將軍。


    母子二人送愛將劉錡回州府,章浚喜極而泣,心中對齊蘊心懷感激,交談間就有意抬高了對方身份。


    沈煙寒彼時不過就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章浚誇不了她別的,見她懷中抱著本書,便就與她搭了幾句有關學問上的話,隨後借了此口,誇她少而多才情。


    這是一個機緣巧合之下的偶然事件罷了。


    但誰也沒有想到章浚後來一路高升,直到如今做了大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如此一來,沈煙寒曾得宰相親口誇讚就成了一個無上光榮的事,不論是當初在世時的齊蘊,還是她的貼身女使,都樂於逢人便拿出來炫耀。


    沈煙寒對此頗覺尷尬,木槿卻撇了下嘴,底氣十足道:“我隻知道章宰相剛正不阿,忠義正直,才不會言不由衷呢!”


    二人口中談論著章浚,一起進了院子,木槿先去柴房抱柴火,沈煙寒親自閂門閉戶。


    哪知門一閂,她甫一轉身,就見散著一頭發的秦月淮杵在房門口,一動不動地站著,眼睛看著她。


    天已暗了,秦月淮的頭發又黑又長,她救他時的那身衣裳早就破破爛爛不能穿,這會秦月淮身上的衣裳是臨時借來的隔壁村民的粗布蘭衣,驀地一眼瞧過去,他人一身黑,跟暗夜裏飄出來的鬼魅似的。


    沈煙寒被嚇了好大一跳。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也算與秦月淮熟悉了不少,被他一嚇,沈煙寒白他一眼,心直口快道:“你故意的是吧?這樣披頭散發,裝神弄鬼的,當心我真被嚇到,狠狠給你一拳。”


    他如今行動不便,遠叔尚且還在淮西,外頭追查他的人相處正查得熱鬧,還得多仰仗沈煙寒藏匿他這個“表哥”,也需要她幫他探外頭的消息。


    麵對沈煙寒半真半假的玩笑,秦月淮好脾氣地一笑,“我要再受傷,你豈不是還要浪費更多錢?”


    說到這,沈煙寒難得局促地紅了臉。


    她手中從沈家帶出來的錢本就很有限,其中有好些被拿出來修葺秋望園,剩下的,用來給秦月淮治病,再買他們三人的吃用,也所剩無幾。


    她不由開始愁錢財,有一回和木槿算賬時,隨口抱怨了一下救回來的人真浪費她的錢,還說,早知如此,當初她們就該棄他於荒野中不管不顧。


    不想這句話就被腿傷傷勢輕了、剛可以走動的秦月淮聽了個正著。


    真是尷尬。


    分明自己做了好事,但當著當事人嘴臭,不止吃力不討好,還損傷了自己的口碑,沈煙寒難免惱怒自己。


    她在秦月淮的目光注視下,生硬地轉換話題道:“趁你現在站起來了,不如我就這會量下你的尺碼。木槿買了布,可以照著你原先的衣裳給你做一身新的,你穿這個粗布不行,脖子都紅了。你的什麽皮膚啊,也太嬌貴了,真是比小娘子的還嫩……”


    經曆過生死,縱然往前再位高體貴,也都是過去的事了,秦月淮如今對身上穿什麽樣的東西早不在意分毫,至於被粗布磨紅的肌膚,按他的想法,慢慢習慣幾日就好了。


    但看沈煙寒說完後,就眼露興奮地補了句“你這般俊朗,合該穿襯身的好衣裳”,秦月淮心中懶得反駁,麵上又笑了笑,開口也很有禮貌:“有勞沈娘子了。”


    這人說話溫溫柔柔的,沈煙寒也衝他笑了下,“走罷。”


    雖然沒弄清楚這人的真正身份,但從救他那日他的書生打扮來看,沈煙寒猜測他該是個書生,至於是哪個書院的學子,她還沒抽出空來去城內問人。


    但她能肯定的是,秦月淮的家境並不好,因為他身上還有好些大大小小的疤,指腹上也有厚繭,蔡大夫說過,那些不是士兵因訓練而來的,便是做苦力後留下來的。


    她往前不是沒去過軍中,那些士兵個個麵容黝黃,秦月淮這樣細皮嫩肉的,沈煙寒自然而然就將他歸入了後者的身份——家中貧困,自小做苦力幫襯的書生。


    察覺到她這樣想,加之他那日確實是扒的一個書生的衣裳,做的書生裝扮,“失憶”的秦月淮將計就計,也就將自己表現得更像一個書生。


    屋內燃起了油燈,沈煙寒一邊給秦月淮量身量,一邊說起明日中秋的安排來。


    “明日我們同蔡大夫他們一起過節,你人不好走動,他父女二人會來這裏的。蔡大夫釀了桂花酒,月餅就由我們準備……”


    拿著軟尺在一個陌生男子身上前後比比劃劃,沈煙寒毫不扭捏,反倒是秦月淮心中生了局促。


    算起來,在他八歲前,何止這樣,就是沐浴更衣也都是有數人伺候他的,那時候他習以為常,隻不過後來躲藏多年,他早習慣不讓人近身,更何況是不認識的女子。


    可這會這位小名叫“皎皎”的從城內搬出來的沈姓娘子與他呼吸可聞,礙著他近期總裝得自己和顏悅色,他又不好此刻表現出明顯抗拒,隻得由著她在胸口、腰腹等處摸索,秦月淮心中就起了微妙的感受。


    說不清具體是怎樣的,隻知陌生,不算難受,但距離這樣近,依舊讓他有些煩躁。


    發泄不出的煩躁,成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火。


    “好了。”


    沈煙寒量完秦月淮的尺碼,一抬頭,便見書生對著她臉一側的耳尖紅透。


    “你不會又發熱了罷?”


    沈煙寒心起擔憂,畢竟近期這人反複發熱了好幾次,害她請了蔡大夫好幾次,幾乎是立刻,她就將一隻細嫩的柔荑放在了秦月淮額頭。


    她這樣得寸進尺,秦月淮在她的動作下,逐步麵紅耳赤,似一隻蝦米,被煮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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