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皎月輝輝,將秋望園的每一寸土每一寸地都擁在月色之下。四周寂靜,隻有瑟瑟秋風劃過枝椏的聲音。


    秋風起,敗葉飄飄蕩蕩,從樹間頹然地墜下地,像極了此刻屋內,沈煙寒被敗了的興。


    灌了秦月淮參湯後,過了一刻鍾左右的時間,見他還沒有轉醒的跡象,沈煙寒也不耐再盯著他的人等,抖開自己帶來的被子,一掀,徑直就躺了進去。


    秦月淮聽到身旁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待動靜消停半晌後,他才緩緩睜眼,慢慢側頭看沈煙寒。


    沈煙寒拿背對著他,整個人離他的距離最低得有尺遠,他本就半靠在床頭,從他這個方向看過去,能清晰地見到沈煙寒的小嘴高高撅著,小巧的鼻頭下鼻孔微微扇著,鼻腔中還時不時輕哼一聲,似乎連後腦勺都透著氣咻咻的氣息。


    彪悍,野性。


    ——秦月淮心中默默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妻子”已有了定義。


    再垂眸看身前,衣裳被揉得淩亂,他也不敢發出動靜以免驚醒剛剛消停的人,便任由它敞著。


    沈煙寒向來入睡得快,又不是個睡覺規規矩矩的人,睡了不一會兒,就長腿一抻,刷地就將身上的被子踢開,不肖幾回,被子就被她踢到了身旁。


    她睡得幾近成了個四仰八叉的“大”字。


    方才和秦月淮的一尺距離,因為她手腳此刻伸展了開,又變沒了。


    秦月懷感受到腿側和胳膊側麵被人貼住,瞧見沈煙寒衣領被她折騰散開,肩膀上一片雪膩呼之欲出,他默默伸手,將她的被子從她腰間扯出,往上方蓋。


    正準備蓋上她的肩頭,沈煙寒又翻又了個身,麵朝向他,頭往他肩頭拱來,同時低聲嘟噥:“娘……”


    秦月懷的手中動作一頓,而後毫不留情地伸手,將肩頭上靠來的頭往反方向推開。


    見沈煙寒的頭已被推離自己,秦月淮鬆了一口氣,這才一絲不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裳,閉上眼歇息。


    卻不料,他將將閉眼,那剛剛才推開的腦袋瓜,又強勢地朝他靠了過來。


    秦月淮推了三回,沈煙寒即使是睡著,脾氣也跟她醒時一般而無二,執著不已,仿佛人認準了一個地方,便再舍不得離去。


    秦月淮無奈地發現,經過一番折騰之後,沈煙寒與他的距離不是遠了,反而更近了——當下,不隻是她的頭貼著他肩頭,就連她的手,也拽著了他的胳膊。


    她還在皺眉,喃聲:“娘,好冷……”


    模樣嬌憨,透著一股子可憐勁兒,知道她身世,即便是秦月懷這樣習慣永遠與人保持一定距離的郎君,此刻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秦月懷歎了口氣,將沈煙寒的被子往上拉,蓋住她半張臉,由著她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得寸進尺。


    不止如此,與一個小娘子同榻而眠的第一個晚上,秦月懷便在被人抱住、被她的腿壓住、被她的膝蓋夾住、給人蓋被子之間不斷轉換,直至快到天明,他才勉強睡了過去。


    然而,他的好心意終究付諸了東流水。


    次日,沈煙寒一早醒來就故意將自己的被子大幅度地掀開,全堆去了秦月懷身上。


    秦月淮被她誇張的動靜吵醒,甫一睜眼,對上了的,就是臉上方一雙充滿怨氣的眸子,和一張寫滿了欲求不滿的臉。


    秦月懷心中好笑。


    沈煙寒朝他哼了一聲,並不想當做無事發生,直直問他:“你可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


    秦月淮麵色一僵,這話他要怎麽答?


    沈煙寒盯著他的唇,目中暗暗露著一抹狡黠,“要我告訴你麽?”


    “不用。”眼瞧著她這是要故技重施的架勢,秦月淮連忙拒絕,硬著頭皮道:“我都記得。”


    沈煙寒繼續問:“那你說怎麽辦?你這動不動就暈倒了。”


    人在屋簷下,秦月淮自然撿著沈煙寒想聽的話說:“我好生喝藥,爭取早日養好身子。”


    見他態度良好,語氣溫順,沈煙寒這才勉強滿意,磨蹭著下了床。


    臨出房門時,她轉身朝秦月淮叮囑道:“我今日和木槿要外出,吃食我會給你備好送來,你可莫要自個出門去。”


    他倒是想自個出門,前提是他得有這個身體條件不是。


    秦月淮麵上態度很好地微揚唇角,並未問沈煙寒的外出緣由,朝她應了聲好。


    *


    清山縣東渡巷。


    和沈煙寒站在李家布坊的街對麵,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木槿有些茫然地問沈煙寒:“娘子,我們站在這裏已經得有半個時辰之久了罷,我們要做成衣,不進去買布,光在這裏看就成了?”


    沈煙寒道:“珠珠說李家這布坊日進鬥金,可清山縣就這麽大點地方,人也不多,怎可能達到日進鬥金的程度,我覺得有些奇怪,這才來看個究竟。”


    “那……看出究竟了嗎?”


    沈煙寒點頭,“李家布坊做的不止是縣城的生意,最重要的,還有臨安府內的生意。你看到那些牛車了嗎?該是都是送去城內的。”


    “是麽?”


    “嗯,車夫從後門進,拉了布匹不多時便走,且拉的量還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李家的東家,與城內華錦坊的東家就是一家人。”華錦坊是臨安府最大的布坊。


    沈煙寒想過了,她如今本錢太少,要做大的生意並不現實,且又是女子,能做的生意類型也不多,但正因是女子,比之男子,便更明白女子需求。


    她可以從熟悉的、擅長的領域開始做。就比如,往小娘子們熱衷的事物方向靠。


    這天下女子大多都會熱衷於吃食、穿著、打扮。沈煙寒愛吃卻廚藝差,思來想去,就定下來做衣裳。


    蔡希珠極會畫畫,木槿極會縫紉,而她,腦中總有成千上萬個想法。三個人至少是可以將這台“戲”唱起來的。至於唱得好還是不好,便取決於他們唱的,是不是觀眾愛看的東西了。


    如此,進了李氏布坊旁敲側擊,摸索出目前城內外最流行的布料、布匹顏色類型,沈煙寒就帶著木槿準備打道回府去了。23sk.


    *


    沈煙寒前腳才出了李氏布坊,後腳,就有位穿著極為奢華,長著一雙吊梢眼的郎君從轉角處提著鳥籠子走來。


    看到沈煙寒婀娜的背影,還有裙擺上活靈活現的兩朵紅豔豔的月季花,李氏布坊的二郎李家豪邁進布坊門就問:“方才出去的那個,是誰家的小娘子?可在我們這買布了?”


    小布坊夥計是個老實人,見是二郎君,誠實答道:“買了的,買了三匹布,但不知客人姓甚。剛才與清水村的村民講過話,想必住在清水村。”


    李家豪虛了虛狹小的眼睛,又問:“她們方才沒拿布,是不是要我們送?”


    小夥計答:“不是,是定的甲等布,咱們布坊暫且沒貨,得等些時日。”


    “哦。”李家豪摸了摸下巴,“待布來了,你來給我說,我親自去送。”


    “這……”


    小夥計還要說什麽,被李家豪身邊的小廝一個巴掌扇到了後腦勺,“聽沒聽見少東家的話?”


    小夥計老實說:“聽到了,聽到了。”


    李家豪這才作罷,又帶著小廝往布坊後方去了。


    見二郎君的身影遠去,小夥計這才兀自啐了聲:“真不要臉!少東家才不會是你當呢,一定是咱們四郎君。”


    *


    在沈煙寒往家趕時,秋望園的院牆外傳來腳步聲。


    少時,秦月淮的窗外閃現了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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