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一手搭在你肩頭,一手被你舉得高高的,人被你抵在池沿,你餓狼撲食般吻著她,二人嚴絲合縫,正欲行不軌之事。


    ——這些,孟長卿自不會不要命地說出口。


    他白秦月淮一眼,“你牛高馬大的,將她擋得個嚴嚴實實,我能看到什麽?”


    秦月淮滿臉嚴肅,“那你如何看出了她身份?”


    “簪滿頭的野花、瞪大眼的生澀樣……”


    後知後覺想起來這點,孟長卿一頓,因壞了人好事,縮頭縮腦地看著秦月淮,有幾分愧疚與看好戲道:“她與你頭一次行事,被我給……打斷了?”


    此事關係到沈煙寒的清白,秦月淮覷他一眼,不予回應。


    孟長卿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她是你什麽人?你怎會碰她?哎,秦月淮,看不出來呀,你還有這麽禽獸的一麵,不去碰花娘,反倒去碰人良家女。”


    秦月淮幽邃的眸子看他,答話含著幾絲玩味:“我的妻子。”


    孟長卿一訝,“你成婚了?何時的事?”


    不等秦月淮作答,他就怨婦一樣道:“沒邀請我和唐尤?你邀請誰了?”


    秦月淮自嘲一笑。


    他若是能請到任何一個熟人,也不至於被人給攜恩逼了婚。


    對這樁假婚事,他誠實道:“尚未行親迎禮。”


    “禮都沒成,算什麽妻子?”孟長卿道,又自圓其說:“不過你都要跟她那樣了,行禮不行禮也無甚兩樣,她也隻能嫁給你了不是。”


    這正是秦月淮的頭疼之處。


    他日日同沈煙寒同床共枕,今日還失了分寸,該碰的不該碰的地方都給人碰了,差點行了最後一步。清水村的人也都知他們是夫妻,沈煙寒不嫁他,嫁給誰?


    可要說真娶她,就此將他的婚事定下麽,又不是那麽回事。


    他是時刻行在刀劍之尖的人,不可有此束縛。


    更不可將人的性命與他綁在一處,無端陷人於危險之中。


    沈煙寒的性子純粹,想法奇多,就像一隻精致透明的玻璃盞,內裏裝著她五彩斑斕的夢。


    她的人生還很長,本該繼續不顧一切地做夢,如若叫她這“盞”因他牽連而破碎分毫,他心有不忍。


    他還得繼續裝弱,甚至更近一步,早日讓她與他分道揚鑣。


    秦月淮再感激地朝今日壞他事的人看了眼,卻聽對方問他:“你就這麽娶了妻,章漫漫那處你如何交代?”


    秦月淮的感激眼神即刻變冷,“我的事與她何幹?我犯得著與她交代?”


    孟長卿嘁他一聲,“你啊,就等著她鬧罷!可莫要再躲我這來。”


    想起那小娘子哭天哭地的模樣,秦月淮頭疼地皺起眉。


    孟長卿見他這種表情,寬慰道:“不過如今你都住到了這山裏頭來,她定然想不到這些,也絕對找不見你了。”


    秦月淮敏銳地抓住他的話中意思,問孟長卿:“你如何知曉我住哪?”


    “管事說,借用我莊子的,是他們村裏的人。”孟長卿道,又戲謔他:“沒想到啊沒想到,秦月淮,你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如今居然為了個小娘子隱居山林了!”


    他這隱居又並非源於自願。


    秦月淮對此不置可否,反問孟長卿:“你今日怎來這了?來登高?”


    孟長卿朝東側方向努嘴,“到淨慈寺參拜,天快黑了,順便來這裏過夜。”


    秦月淮以看了看西邊正落下去的太陽,“那是東邊?”


    言下之意在說太陽今日從西邊升起了,他孟長卿也有求神拜佛之時。


    孟長卿摸了摸鼻尖,咳一聲,不大自在道:“陪爭姑娘。”


    爭姑娘,爭韻,臨安府百花樓有名的琴娘子,年幼時一遭落難的官宦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歌舞詩詞樣樣皆會。


    很是符合孟長卿這位偏愛失足少女的品味,故而被他引為紅顏知己。


    不過民間皆傳言這位歌女冰清玉潔,賣藝不賣身。


    秦月淮總算明白這位好友的不自在來自哪裏,看孟長卿的眼神忽變,寫滿了“不要臉”。


    迎著他的鄙夷眼神,孟長卿喊了聲“冤枉”,又道:“我帶她來純粹隻是過夜,不做什麽。”


    秦月淮對他的風流韻事提不起興趣,不再搭話。


    這時,一位容資出眾、一身白衣的小娘子由遠而近緩緩走來。


    秦月淮懶懶看了一眼就垂了目,伸手去把玩孟長卿的汝官窯茶盞。


    工藝精巧,造型秀美,釉麵蘊潤,高雅素淨,豐韻獨具。


    遙遠的一段對話傳來耳中——


    “愉兒來看,這瓷可能隨光變幻,釉色獨絕?”


    “能的!這是大爹爹新得的?”


    “正是。大爹爹讓汝州的匠工們燒製的,你可能用一句話形容它的意境?”


    “雨過天晴雲**。”


    “哈哈哈哈……甚好!可還有?”


    “千峰碧波翠色來!大爹爹,我說對了麽?那這暗花雙魚盤可能賞給我?這天青釉葵花洗可能賞給娘?”


    “你個機靈鬼,我就得這麽三隻……”


    “我隻拿兩!”


    “還‘隻拿兩’,拿去,拿去!可別摔了!”


    他的外祖父甚喜這種風格,將汝窯定為官窯,而後這汝官窯就專為宮廷燒製禦用瓷器。隻可惜,金軍南下,兩國戰火紛飛,汝官窯也毀於一旦,如今,汝瓷已經開始罕見。


    他甚至可以預見,往後這大金,恐怕再不會產出這般極品瓷器,再往回,隻會堪為珍寶、與商彝周鼎比貴。


    孟二這廝還心大如牛,不知珍惜,將其隨隨便便就擺在這山莊的涼亭裏。


    “這套茶具,回頭給我。”秦月淮沒甚情緒地說道。


    孟長卿虛了虛眼,“你可知我花了多少錢才得來這麽一套的,你就這麽給我薅走?”


    秦月淮輕飄飄道:“這東西,與你的氣質不符。”


    孟長卿一噎。


    論汝瓷這般高雅素淨的氣質,確實無人能與他秦月淮媲美。


    這時見爭韻走進了涼亭,孟長卿連忙爭取人道:“爭娘子說,這茶盞可符合我的氣質?”


    爭韻不急不慢地給二人施禮後,溫聲道:“這般碧波翠色,倒是讓我想到了流溪鬆濤,畫裏煙嵐。更想到剪碎霞雲,登樓憑眺醉。孟公子,可要一道登高處,賞落日餘暉?”


    如此不著痕跡地換了話題,孟長卿鬆了一口氣,見美人有如此閑情逸致,自然樂於相陪。


    “去啊!”


    他話畢,抓起折扇站起身,就要離開時,又念及好友在側,及時刹住了腳步,扭頭問秦月淮:“你也……”23sk.


    秦月淮打斷他的話:“不去!這就告辭了。”


    “你不住我這?瞧不起我?”孟長卿搖著自己的玄金扇,斜眼不滿道。


    “不了。”


    秦月淮站起身,大步流星離了二人,直接忽視了孟長卿瞧不瞧得起他的話。


    孟長卿在他背後拿起茶具遞給小廝,高聲喊道:“那我送送你!”


    *


    夕陽西下,瑤池苑本身便在南屏山西側,正對著餘暉漫天。


    山嵐間吹來微微清風,吹到一位坐在池邊美人靠上的小娘子臉上,這小娘子卻無心欣賞這無邊落日美景,愁得擰緊了眉。


    與她彼時在池中親得正歡,被人擾了後,秦月淮拿衣裳蓋住她頭就跑了,此時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獨自消化藥石、花娘對他都無用的現實去了。


    有這麽強個自尊心,可如何了得?


    沈煙寒愁得又歎了一聲。


    木槿看著自家小娘子一身花娘行頭,自以為是因穿著不滿意,寬慰道:“所幸娘子你的披風沒打濕,稍後一蓋,也沒人看得出你裏頭穿的這衣裳。”


    木槿視線下移,真誠讚揚道:“娘子,你那……好會長。”


    沈煙寒隨她的視線看,半透明的薄紗下,那人留的指印赫然在目,沈煙寒刷地抬起手臂一擋,“胡說八道什麽?”


    木槿癟嘴,“哪胡說了嘛?聽說成婚後的婦人會更甚,看來果然是的。”


    沈煙寒驚得美眸一瞠,“你都打哪聽說的?”


    木槿附她耳邊說:“蔡娘子說的。她還知曉不少呢。”


    沈煙寒想起之前蔡希珠給她出過的關於給秦月淮治體虛的主意,讚同地嘀咕道:“她都沒成婚還知道的比我多,果然書中自有顏如玉。”


    兩個小娘子嘀嘀咕咕中,秦月淮大步走了上前。


    “咳——”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沈煙寒心中一喜,驀地就站了起來,朝人望過去。


    可見到秦月淮的俊臉後,她眼中的喜色又突地消失,不滿地哼了一聲,怒氣衝衝道:“木槿,叫上楊郎君,我們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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