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淮在進屋之前給楊動示意了一下,楊動便隨著他一並進了屋。


    “派人去查查這清水村的孟二一家,看三年前可有任何異常,尤其與齊國公府中魏姓嬤嬤的瓜葛。”


    楊動聽畢,頷首應下,聽秦月淮特地囑咐了聲:“此事莫要驚動孟四。”


    沈煙寒洗漱完畢後,徑直推門而入,聽到的正是這最後一句。


    她接話道:“何事不能驚動孟四郎了?不過他正忙著呢,喝著酒,吟著詩。”


    秦月淮停頓幾息,示意楊動下去,反問沈煙寒:“他一個人還有如此興致?”


    果不其然,沈煙寒這就忘了“何事”的事,而是回答他:“才不是一個人,還有珠珠呢。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實在好雅趣!”


    她坐在床沿,將鞋與足衣一一褪下,而後以極快的速度竄到床內側,掀開秦月淮的被窩,一下就擠坐了進去,與他胳膊挨胳膊,牢牢相貼。


    兩人並排坐著,一時無言。


    沉默中,沈煙寒打了個哈欠,朝秦月淮露笑,“睡麽?”


    她雙頰泛著飲過雪花酒的淺淺紅暈,清澈烏黑的美眸濕漉漉的,倒映著昏昏燭火,璀璨生輝,她微一動,就有秋水流波,動人心弦。


    就像中秋那夜一樣。


    她俯在他的臉上方,一雙清湛的眸沾著情緒,直直望著他。好像一對世間最純粹又弱小的墨玉珠子,稍不當心,就容易將它殘忍地弄破碎了。


    那日他就沒忍心推拒她,當下,秦月淮看著這一眼望穿的小娘子,隻覺她若他外祖父喜愛用生漆點出的炯炯有神眼睛的那些鳥,用輕柔纖細的羽翼,飛於春意盎然的花。


    吸引著人的目光,就教人移不動了。


    這並非是種好征兆。


    他沒有養鳥的癖好。


    秦月淮撇開眼,往一旁挪了挪位置,拉開了與她相貼著的距離,道:“我還是再讀片刻書為好,你先睡。”


    他有意讓沈煙寒與他保持距離,然她低估了喝了小酒的沈煙寒此刻非同尋常的情緒,與躍躍欲試的興趣。


    “你不困麽?”


    “不困。”


    “不想睡?”


    秦月淮鄭重點頭,說:“並無睡意。”


    沈煙寒又問:“你剛吃了正氣丸,氣血可還順暢?”


    “順暢。”


    “那好。”沈煙寒一手搭去秦月淮的肩頭,直直看著他的唇,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我還想試試今日在湯池中的那樣。”


    秦月淮:“……”那樣?


    一如既往,沒給他任何緩衝,說做就做的小娘子驀地湊來了唇瓣,雙手使力氣一壓,借力翻身而起,一把就坐在了秦月淮腿上。


    秦月淮年幼時常出入大內,看文人雅士在桃林行雅會,春光溶溶,煙水溫暖,他的祖父與外祖父等人在方桌前品茗會談,他則在一渠回形小溪邊觀瞻。


    溪中有方池如鑒碧,錦鯉在其中遊揚,靈巧,滑溜,樂此不疲,互相追逐。


    今日,他胸膛上的小娘子,使他從視覺切實體會到了觸覺。


    雪花酒的香醇馥鬱彌漫在唇齒之間,好似奪去了供給五髒六腑的所有氣血般,在野貓兒一來一回的百爪之下,撓心又撓肝。


    秦月淮神思被攪得逐漸混沌。


    就這麽思緒一鬆懈,任由了事態發展,事態便變了。


    到底是個正常男人。


    沈煙寒覺出異樣,伸手朝那硌她的物件一推。


    這般猝不及防。


    換來郎君一聲沒壓住的粗沉喘聲。


    沈煙寒停了下,唇瓣離開秦月淮的,垂目去看。


    “你……”


    她的“這是什麽”還沒問出口,一身中衣的秦月淮便將她從身上推開,側身朝外,曲起一條腿來,狂咳不止,似癆病複發。


    眼見著他滿麵紅透,咳得快斷氣,沈煙寒也沒了打探任何的心思,翻身下床,拍了拍他的背,順了順他的心口,兩個眉頭高高擰了起。


    待秦月淮咳嗽的動靜消停大半,沈煙寒皺緊了小臉問他:“你往前就有癆病麽?”


    秦月淮濕潤的墨黑雙眸看著她,不置可否。


    總不能說,他故意這般一回又一回地卯著勁幹咳,自個也挺辛苦的。


    他想了片刻,模棱兩可道:“許是天氣漸寒,對身子的影響更甚了罷。”


    沈煙寒傷懷道:“那你總這樣咳,狀態也不見好,天越來越冷了,下個月我倆的親迎禮還能辦得成嗎?”


    實則上,秦月淮今日在飯桌上,聽沈煙寒被孟長卿慫恿快行親迎禮,孟長卿要攜重禮來賀時,便暗中琢磨著,該得早日結束這遭遭遇了。


    如今這樣的情況,恐怕是越拖下去,後續的事情越麻煩。


    他之前未如何動回城的心思,無非是城中秘密戒著嚴,四處在抓捕軍營中的殺人凶手,他能晚則晚。


    此外,德遠叔人此刻也在外,他回去後,沒德遠叔在,並不方便直接參與別的事項。


    縱使回了城,他才在軍營中露過臉,並不便於在城中走動,無端引人注目,也得多居在寄住的章府,而章漫漫那廂從不是個省油的燈,隻要知他人在章府中,小動作就不會少。


    沒有德遠叔加以管製,幾個章家兄長素常慣著她那點矯情毛病,一想到自己的院子終日不得安寧,他就心緒生煩。


    他承認,山中歲月長,不知人間深淺,他居在這秋望園一隅,偷享著這片刻偏安。


    與沈家這個直爽自在、會找樂子享受的小娘子相處,亦不需動多少腦筋及情緒。


    卸下一切壓力的他,實則內心安寧,覺出了前所未有的隱秘歡喜。


    可是現在想想,他似乎想得過分簡單。


    他隻顧著自個的清靜,將沈煙寒對他的好奇也好,對男女之間界限的次次突破也好,皆沒拒絕得利落幹脆。從親吻,至別的,他與她都在一次次突破與嚐試。


    秦月淮垂著濃密長睫,喉中微覺苦。


    他如何能奢望,將這短時隱居避世,當作餘生的常態?身兼數任,豈能偷安?


    見秦月淮垂眸不語,麵露冷色,像因不能行禮而苦惱,沈煙寒用毫不懷疑的語氣、毫不在意此事的態度道:“沒有關係!我們有三書五禮,親迎無非就是拜天地父母。今日祭祀我們也差不多拜過一半了,明日我生辰,多拿一炷香,我們把天地拜了便是,整好你的好友在此。”


    秦月淮抬眸,看向她的眼睛。


    沈煙寒的眼睛,在她精致的五官之上尤為奪目,璀璨生華,神采奕奕,是他見過無數複雜的眼神之後,最沒有任何雜質的。


    其中隻有代表喜悅與希望的亮光。


    仿佛看著它,就會覺得再大的苦惱,都不過不值一提。


    然,秦月淮卻攥緊了拳頭,隱住心頭漫出的一抹異動,一語雙關:“婚姻不可如此草率。”


    “啊?”沈煙寒疑惑地睜大眼。


    看著她,秦月淮終歸說不出過分的話。


    “可待我身子康複些再說。”


    沈煙寒似懂非懂,“那我們這門婚事,沒拜天地,算真成了嗎?”


    秦月淮一愣,差點脫口而出從來就不是真的。


    他將床頭的燈熄滅,讓那雙明亮的眼睛再不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


    沈煙寒覺出肩頭有溫熱的手掌落下,秦月淮將她輕輕推在床榻上。


    淡薄的月光灑了一地,涼夜無聲,她聽到黑暗裏一聲情緒不辨的歎息——


    “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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