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斜落,屋內幽香淡雅,一屋雅致。


    眼前的郎君眉眼清俊,容姿過人,似乎天生為此處而生,與周遭事物的氣質渾然一體,高雅得不像個落魄潦倒的窮酸書生,倒像孟長卿那般的尊貴世家公子。


    沈煙寒於這一刻,有些覺得秦月淮與她相距甚遠,遙不可及。


    她一目不錯,直盯著秦月淮對她問話的反應。


    可她等待半晌,對方氣定神閑,靜靜掃她一眼,之後瘸著腿,晃著身子緩緩朝她的方向行來。


    中間沒她支撐攙扶,他還一個歪身差些跌倒,沈煙寒微鼓著臉,忍住手,沒去幫他。


    秦月淮第一次見她如此疾言厲色。


    他走上前,摟過沈煙寒的肩,半擁她在懷裏,看著她,不答反問:“你為何這麽問?”


    他的動作是溫柔的,聲色亦溫潤,可問她話時,眼中一閃而過的疏淡色被沈煙寒準確捕捉。


    她為人不笨,很是明白,以問話答問話的方式,明顯表示著說話人沒有底氣。


    他在心虛!


    沈煙寒眸子微瞠,覺得腳底上被他挑破水泡處,暫且壓住的疼痛複出得很突然,且毫不留餘地,直往她頭頂在鑽。


    激得她頭頂有些發悶。


    空氣滯住須臾,靜謐無聲的室內,隻聽得沈煙寒若利劍的聲音愈發冷銳:“你跟她真有什麽?秦月淮,你招惹過章娘子!”


    她不是在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而四目相對,見沈煙寒一臉想一探究竟,秦月淮沒有急著立刻反駁沈煙寒的話,卻是淡了下麵色,眸光裏跟著少了溫柔情緒。


    他聲如靜水:“你什麽意思?”


    又是問句!


    正麵回答她的問題,要死?


    簡簡單單幾個字,無端顯得她的話是無理取鬧似的。


    沈煙寒怒火中燒。


    “難怪她說你不是什麽隨隨便便的人,不可能就這般娶妻!”


    此時此刻,沈煙寒將聽風茶樓章漫漫的話也全數想了起來。


    “我還奇怪呢,你一個窮酸書生,不過模樣周正了些,怎麽她一個堂堂相公之女還稱呼你‘哥哥’,又篤定你不會娶妻,又罵我招搖撞騙,知你娶妻跟天塌下來似的!你的好友就看她如此,也並沒半分詫異。原是這樣!”


    秦月淮靜了幾息,簡短道:“我問心無愧。”


    他一副雲淡風輕,沈煙寒氣急,扭著身子不讓秦月淮摟,怒問:“那你先前為何不告訴我這些?”


    秦月淮就勢放開沈煙寒,緩緩落座在一旁椅子上,掀眸看她,出口的聲音微冷:“真正沒與人斷徹底的也不是我罷。若非如此,我又如何去了軍營一遭?”


    他就差直說,他如今受傷皆是因她與梁一飛藕斷絲連。


    沈煙寒腦中轟了聲。


    她與梁一飛過去如何,她可絲毫沒瞞著他,她與他成婚的原因之一,不就正因她想避開梁一飛的執著糾纏麽?


    這會兒在說他的問題,他反而倒打一耙!


    看秦月淮揉著膝蓋,還作出一副委屈巴巴的無辜模樣,沈煙寒氣不打一處來,前進一步逼近秦月淮,問他:“你這是什麽意思?你在怪我不成?”


    秦月淮眉宇微蹙,抬起廣袖遮著唇,躬起背連連咳嗽起來,動靜大得,又要咳斷氣般。


    見他如此,沈煙寒想繼續發的火驀地卡在嗓子眼,生生憋得自個麵紅耳赤。


    秦月淮咳停後,抬眼看沈煙寒,回她方才的話:“我並沒有怪你。”


    他在說沒有,可咳出的淚眼朦朧,俊臉又透著一股子薄紅,語氣與神態之委屈,更像是在說“不敢”,比他說“有”還令人看得難受。


    沈煙寒頓覺一陣窒息。


    而秦月淮說完這句話,就轉身朝向另一側,伸手拿過茶具,一副要開始點茶的架勢。


    “秦月淮!”


    她都要燒了自己,他反而像無事發生般輕拿輕放。


    心火竄至頭頂,沈煙寒攥緊拳頭,身子輕顫,高聲道:“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秦月淮手上動作一頓,轉臉看著她,眼中依舊還殘餘方才的幾分濕潤,瞧起來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沈煙寒被他這幅模樣刺了下心腔,又想著他腿上有傷,四目相對,她心軟地想:若他好聲好氣道個歉,她就原諒他。


    熟料,秦月淮隻是看她一眼,隨即就撐著桌案,顫巍巍站起身,拖著瘸腿就往屋外方向大步走。


    身形高大,背部卻微駝,廣袖翩衣,行雲流水之間,又顯得有幾分單薄。


    看著他的這般背影,沈煙寒張了張嘴,“你……”


    秦月淮腳步一頓,頭也沒回,背著沈煙寒道:“我這就如你所願。”


    說畢,細長的手指將門果斷一開,抬步便朝門外一邁。3sk.


    沈煙寒看他被籠罩在秋陽杲杲裏,光從逆著他走的方向來,他迎著光去,給她一個背著光的背影,白衣飄飄,絕塵拔俗,似仙不仙。


    沈煙寒不由自主地想,得道升仙的方士,該就是他這般模樣,告別紅塵,絕情絕欲。


    無端的,這麽一想,沈煙寒覺得有些悵然若失。


    短暫失神後回過神,沈煙寒這才反應過來,秦月淮這是在給她甩臉子!他竟真走了!


    她疾走幾步,走到門邊,對著秦月淮頭也不回的背影,賭氣說:“你走了就莫要再回來了!”


    說完,也不等秦月淮如何作為,她“砰”一聲將門關緊,門閂一閂,就也頭也不回地往床榻方向去。


    蹬掉鞋,沈煙寒氣呼呼地爬上床,將被子拉過來,往頭頂一蓋。


    屋內傳出悶在被衾裏的聲音:“我才不要討這樣的氣,氣著自己,氣病了,不值得!眼不見為淨!你最好走得幹幹淨淨!”


    沈煙寒在被子裏自言自語一陣,又掀開被子,聽著外頭動靜。外頭沒有任何異常,也沒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


    沈煙寒反反複複深呼吸。


    確定秦月淮並沒有返回來後,小嘴一癟,終究是流下了委屈的淚。


    她獨自在床上哭了半晌,越哭越疲憊,畢竟今日起得實在早,哭到後頭,眼皮再睜不開,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醒來時,已過未時,天也暗了下去,四周寂靜無聲。


    沈煙寒懵懵地坐起身,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她人不在秋望園,又想起睡之前的事,鼻中狠狠地哼了一聲。


    想著還要出門去找人談衣裳生意,沈煙寒也沒多磨蹭,抬腳下床,將鞋穿上。


    這時房門被敲響,沈煙寒便前去開門。


    來人卻不是秦月淮,而是蘭苑的女使芙蓉。


    芙蓉問她:“娘子,郎君的藥怎沒吃?這會都這個時辰了,再放下去對藥效有影響罷。這天也像要下雨,放院中石桌上不行的,我端過來了。”


    沈煙寒垂眸一看,芙蓉手裏的藥碗還是滿滿當當的,便回芙蓉道:“你給他送書房去罷,他人在書房。”


    芙蓉一訝,“我才搬了書進書房,郎君不在書房啊。”


    沈煙寒美眸一瞠,“不在書房?那去了哪裏?”


    芙蓉搖頭,“一下午都沒見到郎君呢,不像在府中的樣子。”


    沈煙寒臉色一變。


    不在府中?


    秦月淮,他離家出走了?


    芙蓉話落,天邊突地“轟隆”一聲,一聲秋雷乍起,少時,雨水就跟不斷線的珠子般滾落,瓢潑大雨傾盆而至,打於落葉,濺起塵土。


    沈煙寒問芙蓉:“他帶傘出門了嗎?”


    “啊?”


    “算了!我去找他!”


    沈煙寒也不指望不知秦月淮蹤跡的芙蓉回答她的話,他出去時分明陽光普照,又是負氣出走,豈會帶傘?


    一想著那郎君瘸著腿,身子骨也差,藥沒喝,衣沒加,大雨如此,傘也沒拿,沈煙寒再多的火氣都被冷雨澆熄了大半,提了傘就走進了雨幕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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