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白日實在是短,加之風雪交加,不到戌時,暮色已然蒼茫。


    整個臨安府被紛飛的雪花與夜色籠罩,各家府邸都提前燃起了燈。昏昏燈火透著暖色,照在人們臉上,無端顯出一分歲月如此靜好的安寧來。


    看著躺在客房床上的小娘子,擔憂之餘,梁一飛漸漸出了神。


    他曾幻想過無數與沈煙寒婚後的場景——


    她笑著喚他三郎或是官人的,她生怒後生動瞪眼的,她訓他字寫成鬼畫符的,甚至,她身懷他的子嗣,身子笨重不堪的時候……


    梁一飛心中冷嗤一聲,他何曾想到,如今這些全數化作了泡影。


    鄭玉婷站在梁一飛身邊,看著梁一飛端坐於側,眉宇緊蹙,雙拳放在膝頭,手指時不時不住收握,她黯了些眸光,心生嫉妒。


    沒有任何一刻,比這一刻,更能讓她深切體會出,她的未來夫婿,心中住著那麽一個人。


    縱然她再大度,再性情嫻淑,此時也忍不住心中酸澀。


    可要說讓她放棄梁一飛這個郎君,狠下心去退了這門親,鄭玉婷卻又極為不舍。


    無人知曉,她看過他當街縱馬意態恣意,聽過他幫鄭士宴打抱不平的仗義,在不知可能會嫁給梁一飛之前,她早已被他的張揚個性深深吸引。


    即使曾在聽風茶樓,聽得梁一飛與友人談天時,拍著胸脯,得意洋洋誇她未婚妻,那時的她也隻會羨慕他的未婚妻,能被這樣桀驁不馴的郎君這般放在心尖尖上。


    得知梁一飛與人退了親,有意娶她時,她那些開在幽暗之處的情愫之花何等燦爛輝煌,隻她一人知曉。


    窗縫中吹來夜風,帶著一股子凍徹心扉的寒涼,鄭玉婷的心,也被這股風吹著,在關於自己與梁一飛的未來之上,心中很是迷茫。


    沈煙寒被梁一飛堂而皇之地帶回府,深深影響到情緒之人,遠不止鄭玉婷一人。


    梁府另一廂,梁文昌夫婦聽得此事後,老臉驟然一沉,又聽梁一飛是在鄭玉婷的眼皮子地下將人給抱進門的,梁文昌更是拍案而起。


    “糊塗!糊塗!他怎能這般行事?這不是打人家鄭娘子的臉麽?我這就去讓人將那位小娘子送回她家去!”


    “官人莫急!”見梁文昌一副要行動的架勢,梁夫人忙伸手拉住他,勸阻道:“那沈娘子這會還昏迷不醒,你想想,以三郎的性子,能教你給送出府麽?”


    此話堪稱一棒敲醒夢中人。


    一想到中秋之夜,趕路回來的梁一飛得知跟沈家退了親,不顧誰的顏麵,直接就當著一家子人,掀了一桌子節日宴席,梁文昌就頭皮發麻。


    這會梁一飛也沒吵著鬧著隻娶沈家女,還默認了與鄭家的親。況且他醉酒那日,衝動地挑開了梁一飛真實身世的話,梁一飛還依舊如前那般待他,甚至是更為敬重,梁文昌也明白,已經是行事一向乖張的梁一飛在克製了。


    至於別的,就是他想管,委實也管不著。


    梁文昌長歎一口氣,“我這不是擔心,他這個樣子行事,那準三媳婦心頭生刺,往後家宅不寧麽。”


    梁夫人豈能不懂這些?


    她寬慰梁文昌,實則也是在寬慰自己:“鄭小娘子瞧著是個大度的,我這會就去看看那廂情況,與她再說道幾句。”


    梁文昌點頭。


    *


    梁夫人去客房時,沈煙寒才醒片刻。


    她睫羽剛顫了顫,耳邊就傳來梁一飛驚中帶喜的呼喚:“阿煙。”


    沈煙寒緩緩睜眼,見到梁一飛一張熟悉的臉,以及他身後的鄭家娘子。


    與鄭玉婷四目交匯,沈煙寒不得不想起,與鄭玉婷曾一同出現在聽風茶樓的她的好友章漫漫,當真有種躲無可躲的難受感襲來,沈煙寒撐著肘,緩緩起了身。


    梁一飛伸手攙扶她。


    不論是動作,眼神,還是語氣,皆絲毫不掩飾對她的緊張和關懷,“阿煙,你再睡會罷。”


    沈煙寒禮貌笑一下,輕輕推掉胳膊上梁一飛的手,“不了,染個風寒而已,不是什麽大事,我還得盡快回去。”天黑一個人走夜路回秋望園,她到底是怕的。


    她看一眼鄭玉婷,再致謝道:“多謝你與鄭娘子帶我進來安置。”


    鄭玉婷勉強朝她笑了下。


    梁一飛的手握空,在空中頓了頓,隨後垂下,攥緊了拳。


    聽沈煙寒的話透著一股明顯的生疏之外,在他看來,沈煙寒急著回去,也是急著要見那秦七郎而已。


    梁一飛咬了咬後槽牙,佯作如常神色,抬手端過一旁溫著的風寒藥,靠近沈煙寒的唇,“你先喝了藥。”


    本就病著,此刻再拒絕人送來的藥,便顯得矯情了。


    沈煙寒點頭,伸手去接藥盞,低聲道:“好。”


    可她今日本就玩雪仗玩了半晌,之後也是一刻不停地忙,去唐家、章家、回秋望園,再趕回城內到這梁府,又等他梁一飛好半天……大半日滴水未進,病體虛脫,手這會都顫成了篩子,又哪能握緊那藥盞?


    沈煙寒指尖靠近藥盞時,實則猶豫了那麽一下。


    見此,梁一飛將藥盞往她唇上一抵,以不容人拒絕的語氣嚴厲道:“你莫端了,快喝,身子要緊!”


    鄭玉婷也溫柔附和道:“沈娘子快喝罷。”


    當前形勢所迫,沈煙寒隻得象征性地將手搭在藥盞底,就勢張口就喝起藥來。


    螓首蛾眉,病容蒼白,看起來平添溫婉,是沈煙寒不常展現的一麵,堪堪是我見尤憐。


    梁一飛是皺緊了眉,卻不是因她的這份弱,反而是因她的這種“堅強”。


    沈煙寒急著喝完,不管那藥有多苦、多難咽,在兩人跟前摒棄了任何一絲矯情,苦得雙眸盈出淚以,也一口氣都不曾停下。


    如此,一碗藥很快就見了底。


    沈煙寒從不是一個愛喝藥的小娘子,她是身子骨康健不錯,但自然也有生病的時候。


    梁一飛記得,他曾同鄭士宴借口請教沈司業學問去過沈府,恰好就遇到過一回她在院中喝藥。那時,她可是一口藥配著一口蜜餞,表情痛苦無比,滿臉皆是委屈地艱難喝完的。


    而今如此乖順……


    梁一飛瞥一眼一旁備著的蜜餞,手上的青筋愈發突起,忍著滿腔情緒。


    她當他是外人。


    準確說,她在對他萬般避諱。


    梁夫人在進門之前,聽聞了下人的通報,便頷首道:“請人進來。”


    *


    薄雪在風中飛舞,紛紛揚揚,勢態未曾闌珊。


    孟長卿的馬車在梁府停下,秦月淮彎腰,從馬車裏走了出來。


    他身姿挺拔如鬆,眉目依舊清俊,眸中卻是深如運不開的墨硯,藏著一股深海浪濤。


    “你說,她最後是來的這裏?”秦月淮沉著聲,問那車夫。


    車夫頷首,鄭重其事地點頭,“正是!沈娘子從清水村回城後,叫我將她在此處放下,便叫我離去。”


    秦月淮蹙眉,“去敲門罷。”


    *


    須臾,梁府的人出來請他進去。


    秦月淮大步流星,孟長卿的馬夫替他撐著傘,但那傘沒遮他幾步,就被秦月淮抬手推開。


    秦月淮在院中見到梁夫人,見禮後,與梁夫人一道進客房,一進了門,一眼就瞧見梁一飛捧著碗,正耐心喂沈煙寒喝藥。


    梁一飛目光灼灼,盡是落去了沈煙寒的臉。而鄭玉婷看著眼前二人,目光有些失神。


    秦月淮的腳步微微一頓,喉結上下滾了下,出口的話,有著旁人不易察覺的切齒味道:“皎皎。”


    正這時,沈煙寒喝完了藥,推開了麵前的藥盞。


    聞身偏頭看,與秦月淮四目相對。


    不等沈煙寒做何反應,秦月淮便急切上了前,抬手就攬住了她的肩,低頭與她鼻息相觸,“我來遲了。”


    二人的距離極近,旁人看著親密低語,似籠罩著無限情意。


    沈煙寒不明白秦月淮是如何轉瞬之間就擁她入懷了的,他的懷中是她熟悉的檀香味,含著夜風裹來的寒意,讓她想到蒼鬆覆雪,冷極,傲極,不近人情。


    待她明白處境,她偏頭躲避他,冷聲道:“秦七郎,你讓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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