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波譎雲詭的官場浸淫數載,甫一聽梁一飛說畢生心願這般要事,秦檜自然而然地,認為梁一飛的心願無非是權錢之事。


    卻不想,他問“是何心願”之後,梁一飛將玉玨往他跟前更遞了幾分,直視他,對他道:“娶國子監司業沈固辭之女、沈家娘子為妻。”


    說得這般清楚,就好似生怕他聽不懂,說的是他退了親的那家人。


    梁一飛迄今為止登秦府門兩次,竟回回都是為了這個小娘子。


    秦檜的臉色當即驟沉。


    眼中本是因梁一飛捧著玉玨的那點溫情也陡散,反而起了幾分凶厲。


    沉默不語半晌,秦檜才壓了壓怒火,看著跟前與秦嬉性子截然不同的兒子,問他:“你的畢生追求,就是這般兒女情長之事?”


    這話誰都聽得出來其中的嚴肅與不滿。


    梁一飛當然聽得出秦檜的弦外之音。


    他不僅沒覺得不妥,反而扯唇一笑,滿臉都是一種不羈的乖戾,話語甚至坦坦蕩蕩至極:“權柄在握,一手遮天又如何?說到底,也不過是為了能隨心所欲!我若能娶得那人為妻,便是將這‘隨心所欲’提前罷了,死而無憾。”


    梁一飛雖跪在他跟前,但氣勢並不以身高矮了半截兒矮半分,他抬頭看向他看向他時,眼中的自信毫不遮掩。


    秦檜從梁一飛身上想到曾經年少時的自己,那個從不缺少衝動與勇氣,更不缺少狠勁兒的自已。


    就比方說在這兒女情長之事上,他也不是沒辜負過誰。他曾經與人相愛,但是為了更廣闊的未來,轉而娶了王瓊為妻。


    秦檜笑一下,道:“你若真對她勢在必得,真有出息的話,不如先把她說服了,威逼也罷,利誘也好,待她必須跟著你時,再論親事不晚。”


    梁一飛眼中的光驀地一亮。


    秦檜這意思不就是說,隻要阿煙那廂同意,他便不阻止麽!


    沒等他欣喜多久,秦檜頓了頓,就又道:“對了,上次我不是已經給你點撥過了麽?你若是選擇按功行賞的這條路,你目前可有什麽作為?殺陳翔的凶手,你可找到了?”


    一下說到正事上,梁一飛剛才那一點不羈不由僵了一下。


    他垂眸,攥緊了拳頭,誠實搖頭,“尚未。”


    自打從軍營放了秦月淮之後,他的手下人再沒有人見過類似那日刺殺陳翔的凶手,此事堪堪毫無進展,他總覺得那秦月淮與此事很有相關,可是又苦無找不到證據,弄得他自個也焦躁不安。


    秦檜道:“就這麽一點小事,兩個月了,還沒個結束,你自個說,丟不丟人?”


    這話裏責備意思明顯,梁一飛自個也沒有多少臉麵正麵回,便回他:“操練士兵之事進展順利,您可隨時去檢閱。”


    叫他操練士兵,又並不是為了當真上戰場殺敵,隻不過此時還不便於給他說這些,秦檜無所謂的點點頭,“還有事嗎?”


    雖然知道他是他的親生父親,但是畢竟兩個人相處的時日尚短,根本不熟悉。


    梁一飛不懂秦檜與梁文昌截然不同的果決性子,為了保險起見,便又確認了一遍:“方才您的意思是說,隻要沈家娘子應下,這事兒你便應允,對嗎?”


    這一問,不無意外的,將秦檜的臉色問得黑沉。


    秦檜道:“隻要你爭得到手,不過是多養一張口罷了,我有何可反對的?”


    這話暗含的陷阱很大,根本沒點明是娶妻還是納妾,梁一飛卻因過於激動沒給聽出來,一心想著,隻要沈煙寒同意即可,做主他親事的秦檜就不會反對。


    他這麽充滿希望地想著,便又聲音篤定道:“她一定會是我的人。”


    畢竟是年少,喜形於色。


    秦檜看他這個模樣,再看他五六分肖像自己的樣子,仿佛看到了當初還是個毛頭小子時的自己,體會到一種久違的少年感,他心中奇妙,此時覺得滿足,心情便好了許多。


    他挑了下眉,朝梁一飛走進一步,手掌落在他高抬的手肘處,慈愛地看著他,溫聲道:“將玉玨好好收著,全天下隻此一枚。”


    就如天意使然,他隻有他這麽一個失而複得的親兒子一樣。


    梁一飛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千百種心理準備,若秦檜反對這門婚事,他便利用他親生兒子的這一點逼迫他,最不濟,便與他斷絕這一場,根本沒有挑明出來的父子關係,沒想到秦檜卻同意了,他都用不著威脅他。


    故而,梁一飛依言將玉玨收了起來,這才就他叫他起的勢站起了身。


    秦檜臨走之前,梁一飛又說道:“那這會與我有婚約的鄭家那處……”


    他還沒說完話,秦慧就開口打斷了他:“待你事成了再說不遲,一個鄭家而已,有何可懼?”


    梁一飛的一顆心徹底放鬆了下來,他朝秦檜鄭重而拜,看他的眼神浮出了一些對於長輩、對於父親的感恩與敬意,“是!”


    秦檜見他這模樣,很是受用地朗聲大笑了幾聲,然後邁著豪步出了房門,麵色看起來極為愉悅。


    “走,參我的宴去!”


    梁一飛在原地頓了片刻,終究也跟著出了屋子,第一回去參了秦檜的宴席。


    *


    秦檜堂而皇之帶著梁一飛參宴,是一副遮掩也不願遮掩分毫的高調架勢,王瓊心中氣急,卻也不能表現什麽。


    而於梁一飛而言,心頭記掛著的沉重心事暫且沒了,在參加相府的宴席時,人的本能使然,不免就對在場之人多了幾分好奇。


    他這才發現,今日秦檜宴請的主要賓客乃是王季。


    而這王季不是旁人,就是當今官家跟前的當紅醫師,人稱“黑虎王醫師”。


    這個黑虎王醫師,最擅長的,便是醫治官家的熏腐之症,民間也多有售賣依照他的處方特製的靈藥“黑虎丸”,人們還將他的這種藥丸功效傳得神乎其神。


    梁一飛頻頻朝自己投來目光,意欲與他交談,王季見了,考慮到他畢竟還是秦檜的唯一親生兒子,不知今後會被秦檜如何使用,身居何位,雖知王瓊心頭不樂意,也不由要給秦檜幾分薄麵,與梁一飛談上幾句場麵話。


    梁一飛得他主動攀談,也對了些並不要緊的話。


    秦檜對此喜聞樂見,酒意衝頭,一個衝動之下,便提議說,既然梁一飛與王季一見如故,不如就讓梁一飛拜王季為義父,做他的幹兒子。


    這般駭人聽聞的建議一出,眾人當場各有麵色。


    不因別的,蓋因做這個黑虎王醫師王季的幹兒子,可是一件實在不尋常的事。


    就比如王季當下就有個叫王深的幹兒子,其經曆就多被人議論。


    這王深是韓世忠的部將,屢立戰功,但在軍中卻與另一位將領張良不和,被對方企圖置於死地王深在機緣巧合之下,就認了王季為幹爹,從此,平步青雲。


    王季對幹兒子甚好,甚至朝官家舉薦,官家寵信王季,便推薦任命王深為鎮江府駐紮禦前駐軍都統製,統領原來的韓家軍。


    如此,張良又豈敢再朝王深下毒手?


    這麽一個事兒的消息在臨安府傳開後,不止是軍中有一批統兵將領,就連朝中的許多人,也紛紛對王季,甚至王季的兄弟們相諂媚巴結。


    竟不想,秦檜也動了這心思。


    王瓊輕笑一聲,捋了捋耳邊鬢發,笑道:“官人,你這是喝醉了罷?人家梁三郎的父母健在,豈有隨意就拜別人為父親的道理?”


    這話是在說秦檜越俎代庖。即使在場有眼色的都心知肚明,這梁一飛是他的親生兒子,但在並沒有認祖歸宗,正式公開其身份之前,這梁一飛還是人梁家人。秦檜替梁一飛拿這種主意,草率了。


    秦檜因親兒子到來的喜悅情緒被王瓊的話衝散大半,頭腦這才冷靜了一些。


    要讓梁一飛真正回到他秦檜兒子的這個位置上,免不得的,要經過王瓊,也就是說王家人的同意。


    此時此刻,他雖然身居高位,做了宰相,但是有許多事,還得需要仰仗與他互相掣肘、相互利用的王家。


    秦檜在自身大事上向來分得清輕重,凡是對自己不利的事,他幾乎從來不去冒風險,遂就接著王瓊的話笑道:“唉,果真是人老不中用了,才喝了多少,我這就開始說胡話了,你們莫當真,莫當真。”


    王季自然接過話頭,一語雙關道:“梁三郎一表人才,風度非凡,在下哪有這種福氣得此郎為子女?秦相公,你實在太抬舉在下了!”


    雙方你來我往再說了幾番話,這話題就輕拿輕放地結束了去。


    隻不過此事在王瓊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不可磨滅的陰影。


    梁一飛看秦檜與王瓊一會,勾了勾唇,對這幾人之間心中的彎彎繞繞並不在意。


    一個身份而已,當誰的兒子都一樣,反正他該失去的,也已經失去了。


    他兀自舉杯飲了不少酒,思考著接下來要如何行事,才能讓沈煙寒跟他重新結下親。


    出了秦府後,他就叫來了王西,附耳吩咐了幾句話。


    王西聽了他的安排後,眼中是又驚又懼,“三郎君,這真的能成麽?那樣的話,沈娘子的臉麵……”


    梁一飛眯了眯眸子。


    他雖然內心也不想以這種手段成事,可事到如今,也隻有這麽一個法子,不試,他不甘心!


    阿煙這輩子,必須是他的人!


    *


    臨安府中,與秦府的宴同時散了的,還有另一處的交談。


    出了劉琦將軍的後門,冷風一吹,幾夜沒合眼,秦月淮有些昏沉的頭腦仿佛清明了一瞬。


    淮西的事,劉琦比任何其他人更適合去探一回,畢竟五年前,劉琦就已經在那處的戰場經曆過一回。交代好了一些事,此刻的秦月淮大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馬車轆轆,秦月淮回到蘭苑已經是後半夜。


    沈煙寒睡了大半宿,高熱退了後,此刻正精神勁兒十足,天沒亮,就從床上爬了起身,準備繼續做新衣。


    可她去拿蔡希珠畫好的畫看時,卻沒見蔡希珠躺在本該睡覺的地方,而後尋了大半個蘭苑,硬是沒見到蔡希珠的身影。


    秦月淮回來時,沈煙寒正蹙著眉,提著燈籠走回住處。


    沈煙寒看他一身風雪回來,連忙迎上前,“你去哪了?怎麽一個個今夜都不在!”


    她的鼻尖緊嗅了嗅,甚至聞到了秦月淮身上有一絲酒味。


    “你與孟四郎大半夜外出喝酒了麽?”沈煙寒仰頭,不滿地問道。


    誠然秦月淮隻是陪著劉琦淺飲了幾杯,但看沈煙寒似乎以為他醉了反應,雙手連燈籠也不提,直接扶住了他的胳膊,其中關懷與緊張明顯,便順勢踉蹌了一下腳步,低低“嗯”了一聲。


    沈煙寒果真上當,將他抓得更緊。


    秦月淮便就就著沈煙寒的攙扶,絆著腳步回了屋。


    將他攙扶到床沿,沈煙寒幫秦月淮脫了大氅後,準備好心替他解內裏的衣衫,可她第一次摸郎君的腰帶,半晌沒得法,手臂在秦月淮腰間前前後後探索,皆沒成功。


    “娘子。”秦月淮低頭看她,聲音暗啞。


    “嗯?”沈煙寒不明所以地抬頭,因心思掛在他的腰帶上,眼神有點懵,“怎麽了?有什麽事?”


    秦月淮一笑,“沒事。”


    頓了頓,他伸手捋沈煙寒耳邊的發,聲色磁沉道:“多謝啊。”


    他今日去見劉琦,帶著了沈煙寒生辰那日他作的畫。在談完正事後,他一打開了畫卷,就看到了劉琦的驚訝。


    “你……怎麽有她的畫像?”劉琦驚瞪著眼問他。


    而在他一陣解釋與試探中,就捋清楚了幹係,沈煙寒的母親齊蘊當真是在永興七年時救過劉琦和他。


    他的嶽母和妻子,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秦月淮眼光灼熱,直直看著沈煙寒清湛的眼,心念一動,下一瞬,就低頭吻住了她。


    借著憑空而來的“酒意”,他人也放肆起來,口中力道沒了分寸,整個人又變得凶。


    沈煙寒雙手還環著他的腰,這個姿勢下,秦月淮往身後一倒,倒於被衾之上,她就順勢撲入了他的懷。


    秦月淮吻著她,摩挲她的背,輕聲又深情:“皎皎……皎皎……”


    每一回呼喚,沈煙寒就變軟了些,從心到身。


    很快,帳縵落下,掩了外頭人的窺視。


    在二人秘密的隱秘空間裏,秦月淮教會了沈煙寒如何解腰帶,更教會了她別的。


    “這是……”沈煙寒盯著問,手指落上去。


    秦月淮抖了一下,“明知故問。”


    “怪難看的。”沈煙寒歎息了一聲。


    秦月淮依舊跪在她身前,任她打量,須臾後,就道:“皎皎,該輪到我了。”


    沈煙寒有絲緊張,不由吞咽了一下,想要拒絕,“我、我……”


    她沒我出個什麽,就被人捉住,朝後一推,“禮尚往來。”


    話音甫落,沈煙寒的裙褲就沒了蹤影。


    這一夜,注定是探索秘境的新一夜,秦月淮溫柔至極,又無師自通至極,沈煙寒盯著帳頂,艱難啟齒,又艱難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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