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公偏頭看向自個的四子。m.23sk.


    他能明顯察覺得到,孟長卿近日似乎對秦檜手下一派有些情緒,就比如今日這般當朝暗中針對他們的提議的,也不是他使的第一回。


    禦史一職負責監察朝廷官吏,孟長卿任禦史以來,雖彈劾過的人不計其數,但真正說針對三品以上大臣,尤其是秦宰相這般人物,他這兒子往前做的極少。畢竟這般級別的重臣,是他的表叔,也就是今上,自個挑選出來重任的。


    倒不是說孟長卿的這番行為不對,監察官吏是他職責所在,但那行為究竟是刻意,還是不刻意,他這個父親看在眼裏,清晰明了至極。


    他隻是不解:孟長卿近日的變化,緣由何在?


    齊國公有這樣的疑問在心中,孟長卿的那些王家表兄們自然也有。幾人不顯眼地對視了一下,而後抱著一股子狐疑,又各自移開目光。


    這時,似終於得了一股支持力量的彭州通判虞允文出列,附和孟長卿:“臣附議。”


    有虞允文站出來當了出頭鳥,那些因這些時日章浚不在朝而被另一宰相的人打擊得極狠的臣工也就有了動作,紛紛出列,附議孟長卿。


    是以,一整個早朝,高宗不止得了個補充他幾近捉襟見肘的國庫的良策,也見識到了,孟長卿這個表侄兒,在章浚門下朝臣之間的非凡影響力。


    高宗麵上不顯,心頭卻思考良多。


    齊國公府非尋常之府,那是他親姑母在世就手握兵權的府邸。這樣的府邸,他最擔憂的是選邊站隊。


    章浚和秦檜各有所長,被他放在兩個宰相位置上統領百官,也是要一種平衡的意思。


    齊國公府偏向其中任何一方,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事情。


    孟長卿不知,他這“一石”,不過是站在中立之地,說了一句不偏不倚的為賑災有利的話,在眾人心中卻激起了千層浪。


    下值之後,他被齊國公叫到了書房。


    齊國公武將出身,說話直接:“你可是對你姨夫有成見?”


    孟長卿很是隨性地轉著手中折扇,聲音裏都是慵懶:“沒有。”


    “沒有?”齊國公鼓了鼓眼,“近期你這些動作又是為何?先是駁了梁文昌的派使者至大理的提議,再是駁你大表叔的修永興渠的建議,今日更是對上你姨夫……”


    “爹爹。”孟長卿打斷他的話,倏爾站直身子,直直看著齊國公,“我們齊國公府,可是要不顧祖訓,在朝中開始選邊站隊了?”


    他麵容嚴肅,問話亦毫不遮掩,齊國公愣神須臾,而後大聲嗬道:“你知你在胡說什麽!”


    孟長卿反問:“既不是,爹爹先前宴請陳學士、王學士做甚?”


    陳、王之流便是高宗要派去大金的使者。


    齊國公麵不改色:“今上派他們去迎先上梓宮,並接韋太後歸來,我自然是想替你故去的祖母多關照他們幾句。”


    孟長卿靜靜看著他父親片刻,提唇諷道:“若當真是簡單的迎接梓宮、恭迎太後也就罷了,可是,隻是這般簡單的目的?”


    齊國公凝視孟長卿,“你以為是為何?”


    孟長卿毫不猶豫:“議和。”


    此話一落,齊國公便是想含糊其辭都難了。


    原來,孟長卿早就知曉一切。


    父子二人對視,齊國公一雙虎目生威嚴,氣勢非凡,孟長卿一向風流的眉眼此刻全然一派正色,更是分毫不懼,直直看著自己嚴肅的父親。


    他的父親若當真是坦坦蕩蕩地支持議和,剛才就不會對著他幾番含糊,尋著借口不承認自己所為。


    想到這,孟長卿稍鬆一口氣,定了定心神才道:“相信祖母泉下有知,必定是不願父親參與其中的。”


    不等齊國公有什麽反應,孟長卿又道:“還有件事,我認為爹爹還是知道比較好。”


    齊國公問:“何事?”


    孟長卿抬起廣袖,隨後從中抽出一張紙,再往前兩步,放在了齊國公的桌案上。


    齊國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跟著也走了過去,彎腰一看,是一份齊國公府的賬冊。


    永興八年,一百二十貫,肅安堂魏氏支出。


    永興九年,八十貫,肅安堂魏氏支出。


    永興十一年,一百一十貫,肅安堂魏氏支出。


    ……


    肅安堂,便是齊國公與其夫人王璋的院子。


    魏氏,便是王璋的那位陪嫁奶嬤嬤。


    王璋平素在肅安堂的開支,皆是由這個魏嬤嬤從賬房支取,更何況這些錢財並不算大錢。


    孟長卿刻意展示這賬作甚?


    齊國公是當真不解地皺起濃眉,“這是……?”


    孟長卿無聲輕笑了一下,未答,反問齊國公:“爹爹可還記得,初秋時在府門口見過的獨眼婦人,城西南屏山清水村的孟五嬸?”


    誠然,齊國公本身對什麽五嬸是沒甚印象的,但孟長卿“獨眼婦人”的提醒起了作用,齊國公稍微回憶回憶便想了起來。


    “那位支借錢財的?”


    孟長卿點頭,伸出玄金折扇,在“魏”字之上敲了敲,說道:“這賬上記錄的,是魏嬤嬤每年白送給她的錢。”


    齊國公的目光不由一滯。


    他再看了一眼記錄,粗略算了算,五年來,統共得有五百貫有餘。這些錢對於肅安堂的開支並不算大錢,畢竟肅安堂人力女使皆多,但若是隻放在一個人頭上,顯而易見,不是個小數目。


    如此巨款,為何會白送給一個瞎眼村婦?


    再抬眸的一瞬,齊國公腦中就已經飄過某些猜想,但他依舊問孟長卿:“你想說甚?”


    孟四郎一向風情獨顯的眼中,倏爾含上了一股子冷寒的戾氣,“這些,是買命錢。買的,是我至交好友的親人。爹爹說,這事兒,我該不該管管?”


    說的是孟氏,實際是別的


    話入耳的那一刻,齊國公便知道,這個一向看起來頑劣不羈、實則嫉惡如仇的四兒子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齊國公道:“她畢竟是你母親的奶嬤嬤。”


    父親在避重就輕,孟長卿不會看不出來。


    魏氏隻是他母親的傳聲筒,沈煙寒母親齊氏在這場事件中或許也不過隻是個巧合,撲簌迷離的真相還待他去揭開。但至少從現在的試探看來,他父親或許知曉,但並未參與其中。


    孟長卿轉了轉折扇,抬步往外走,留給齊國公一句:“我會看著辦的。”


    *


    從齊國公的書房出來,孟長卿的小廝上前道:“郎君,這是蘭苑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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