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方之事很快傳進了淨慈寺。


    秦月淮剛端上近兩日以來的頭一碗粥,楊動就進來,在他耳邊說了這個噩耗。


    對著對麵兩個交頭接耳的郎君,又累又餓終於染了風寒沈煙寒吸了吸鼻子,放下竹箸道:“你們在秘密交流什麽我不能聽的事情?”


    楊動直起身,看沈煙寒一眼,不說話了。


    秦月淮朝楊動看一眼,示意他退下,看著一臉探究的沈煙寒,有些猶豫。


    沉默片刻後,秦月淮決定不告知她,若無其事地繼續喝他的粥,淡淡道:“不是什麽要緊事,說是這寺廟有間堆物的屋子今日被雪壓塌了,他們幾人稍後要去修葺一下。”


    沈煙寒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這有什麽我不能聽的,他還附你耳朵邊說悄悄話。”


    秦月淮一笑,“我瞧著,皎皎莫非是連楊動的味也要吃?”


    “你胡說什麽!”沈煙寒橫一眼他,“我今日這眼皮總跳,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兒發生,原來是這事啊,幸好,幸好,垮了再修就是,總比別的好。”


    秦月淮點了點頭,沒用湯匙,直接端著碗,昂頭就大口喝粥。


    沈煙寒明顯是喜悅的語氣繼續道:“還有啊,幸好楊郎君他們背糧食上來了,我們也能吃上飯了,過會兒等李叔他們那批人來……”


    “皎皎。”秦月淮已經三兩口咽下了碗中物,抬眸看著沈煙寒,打斷她的話,“你先吃著,我同楊動去看看,若是需要人手,還要去動員一些人。”


    這個時候的秦月淮麵上很鬆懈,甚至掛著沈煙寒熟悉的淡笑,心中卻很警惕。


    塌方埋路,是何等重大的事情,直接就截斷了這寺裏的糧道,後續怕是還有無數變數。他必需要盡快出手,通知該通知的人,也得掩下可能會走漏的風聲。


    這麽想著,秦月淮已經站起了身。


    他白淨不已的衣裳此刻已布滿了無數橫一條豎一條的泥巴,想起今日她見到他在外忙活砍柴的模樣,沈煙寒一邊覺得她的夫婿當真有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的勤快,一邊又有些心疼他。


    她看了眼隻有小半碗的菜道,“可你還沒吃口菜呢。”


    秦月淮又笑了下,按耐住心中蔓延的焦急,說話的語調是讓人安心的平緩:“我本就不餓,又多吃了一碗粥,吃不下了。好了,我這會就去罷,過會早些回來陪你睡覺。”


    他說完話後,就睜著一對黑亮的眼珠兒,純良無害地望著她,像等著她開口答應他的請求放他走一樣。


    他的雙頰有兩抹紅暈,臉本身極白,這麽看著像落了兩片紅霞,沈煙寒腦子裏的思緒一下發散,想起往前蹂躪了他後,他臉上那害羞的模樣,與當下的麵容似乎有重疊。


    沈煙寒眨了眨眼,一下激動地站起身。


    可她頭疼的毛病今晨起就愈發嚴重,這麽一猛地站起,眼前就像被人一下蒙住,眩黑了一瞬,差些倒下。


    秦月淮看她這般,連忙伸手撈她肩膀到臂彎。23sk.


    沈煙寒剛站定,又被他抱起,往幾步遠的床榻去,他說道:“莫吃了,直接睡罷。”


    沈煙寒的暈隻是一瞬,待恢複正常後,察覺到被他抱個滿懷,聞著他身上又清冽又熟悉的獨有味道,心中滿足得不得了,就一時起了玩心,手指戳著他的心口,故意埋怨:“你這麽抱我,豈不是我的幹淨衣裳也要被你弄髒了。”


    秦月淮垂目看她,心中一個悸跳。


    此刻懷中的小娘子哪有半分染了風寒的病態?她撅著個嫣紅小嘴,眼睛亮瑩瑩地瞅著他,稍稍提著眼尾,眼中半是噌,半是嬌,發髻是拆散了的,一縷青絲在肩上垂下,搭在山嵐,隨著傲人的弧度卷成了大半個圓。


    是怎樣撥人心弦、揪人魂魄的模樣,她一定是知的。


    這般直勾勾,毫不掩飾的勾搭眼神,他很難猜不到她心中打著的那點算盤。


    秦月淮裝作沒感受到她的無聲邀請,撇開了眼。


    沈煙寒話落,就見顫顫著抱她的郎君紅了耳尖,麵上的紅暈也愈發深了,就連眼角,似乎也豔了起來。


    有股欲迎還拒的味道。


    若非是在佛門勝地,她倒是想更對他更直接些。


    心中品咂了下回清水村的時日,她伸手想去摸秦月淮的臉頰,秦月淮卻在這時將她放了下來。


    他避開她能感受到他體溫的一切可能,強撐著道:“楊動還等著我,娘子先歇罷。”


    沈煙寒怔了兩息,秦月淮已經直起了腰杆,解開帳鉤,放下帳簾,一套動作極快,瞬息間就與她隔簾而望。


    沈煙寒隻得看著他朦朧的身影,捏著嗓子嬌嬌道:“阿郎,你早些回來啊,我還等你給我暖被窩呢。”


    話裏是一股執拗的調戲,秦月淮心中啞然,嗯了聲,落荒而逃般出了門。


    沈煙寒看他在轉身後明顯是大吸一口氣的動作,抬手捂著唇無聲地偷笑,她笑得雙肩顫顫,在秦月淮轉身回來關門時,就見帳子裏的小娘子笑得前俯後仰。


    他扯了下唇角,不動聲色地關了門,一轉身,就大幅度地彎下了腰,竭力抵擋身體內洶湧澎湃來的痛意。


    楊動上前低聲道:“郎主,你可要歇會?蔡大夫帶著藥,想必一時半會上不來了。”


    他回了清水村後,與木槿去張羅糧食的間隙,也去了蔡家遞給了蔡裕他家郎主的方子,讓蔡裕照著抓藥。蔡裕說有兩味暫且沒有,得去別處拿來,他又等不了,就托了蔡裕送至淨慈寺這來,哪知上山的路塌了……


    楊動擔憂地看著秦月淮。


    秦月淮咬牙閉目好一會,直起身,頂著額上豆大的汗珠,擺手道:“不必,走罷。”


    沈煙寒笑了一會後,驀地想起昨日他暈倒後,會一點醫術的那位大師的話,身子虛弱多是寒氣侵體,多祛祛寒氣,是可以幫助調理身體的。


    她本就是說做就做的性子,止了笑,連忙追出了門,想給秦月淮說這事和相關計劃,可秦月淮的影子早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待他回來再說罷,這事還需要不少時日慢慢努力。


    沈煙寒這樣想著,緩緩關了房門。


    *


    天色已暗,昨夜的皓月今夜徹底隱沒,山間飄渺的煙、空中灰沉沉的雲皆盡數籠來,罩在淨慈寺的八方四麵。


    沉得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秦月淮去找了淨慈寺的主持永泰大師。


    見是此番主持這裏大局的郎君出現,永泰大師從打坐的榻上起身,開口就是祝福:“阿彌陀佛,秦施主佛心善行,必有綿澤後福。”


    秦月淮回禮,抿了下唇,“恐怕要教大師失望了。在下剛得知到的消息,東寺南小道嚴重塌方,第二批糧,想必這兩日是運不上來了。”


    永泰大師眸中一驚,不多久又恢複了正常神色,“天意如此。秦施主可是要貧僧做些什麽?”


    “不錯。”秦月淮慶幸永泰大師的配合,道:“糧食到來之前,香積廚那處,後幾日的膳食,還請大師安排一下減一些用量。對外莫說糧食短缺,便說柴火或是水源問題,以免引起無端恐慌。”


    此舉對淨慈寺隻有益處,永泰大師自然應允。


    得了淨慈寺這頭的支持,接下來,秦月淮就去找到了帶著人一心疏淨慈寺至臨安府方向道路的梁一飛。


    聽得送糧道路塌了方,梁一飛臉色驟沉。


    這樣的消息意味著什麽,他再清楚不過。


    寺裏那些人正滿懷希望之時,現實狀況卻又如此,何等天意弄人。


    像極了當初他與沈煙寒的一場親。


    也像極了當下他和秦月淮的這場迫不得已的合作,更糟糕的是,本以為二人“各司其職”,他管他的疏路,秦月淮那廂管吃食“後勤”,哪知又聽了這事兒。


    梁一飛微抬了下巴,握著剛散開了放在手中把玩的皮鞭,在等些許秦月淮的開口說接下來的話之際,腦中開了小差。


    他一邊警惕地看著秦月淮,想著幹脆在這荒郊野嶺之地解決了他的勝算,一邊又心有顧忌,沈煙寒想必是知秦月淮動向的,秦月淮真出了事,沈煙寒因此懷疑並疏遠他,隻會得不償失……


    秦月淮聲色平緩:“疏這條路,不如疏去清水村的路,那裏有糧,且近。”


    梁一飛眼眸似刀,沉臉不語。


    他腦中微亂,做著利己還是利他人的掙紮。


    這兩日被困淨慈寺,他不是沒想過自己一人回臨安府求援,得知路堵的第一日他邊試過,結果還沒走多遠,幫他遮掩行蹤的鄭玉婷就找了個僧人來追上他,通知他“母親”病了,寺中無醫無藥,他不得不返回去,重新謀劃。


    當下這種情況,若先疏通了去臨安府的路,以他的速度,很快就能回臨安府,且再帶一隊人運糧過來,如此,救苦救難的功勞主要算是他的。


    可這樣的辦法,風險也很明顯:


    這裏的路被滾落的山石堵得厲害,疏通時間定不下來;回程馬車上山的速度也不確定;此外也很難說再塌一次之後,這糧何時能送到目的地了。


    秦月淮的說法有些道理,疏通另一條路,從近了許多的清水村運糧進寺,且都是熟悉山路的村民來背糧,速度該是更快。


    但那樣,便是在為秦月淮的形象添磚加瓦。


    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他。


    他如何甘心啊。


    梁一邊自個思索時,秦月淮也在心中掂量,沉默半晌後,拋出了一個極大的誘餌:“皎皎病了,本說請山下大夫來的,大夫也被堵著了。”


    一語畢,秦月淮看到了梁一邊眼中的變化。


    幾乎是能預知梁一飛的選擇,秦月淮於心中勾了勾唇角,頗有些諷刺,他竟還有利用起梁三郎對自己妻子那斷不了的情愫的一天。


    實話說,他真不是那般大善人,一心解救淨慈寺這些蒼生,但沈煙寒起了頭應下救援,且也給了淨慈寺主持承諾,眾人感激涕零,卻忽然遇到了變故。


    他不會坐視不管,不會讓沈煙寒一人承受後續壓力。


    他本就是這樣的人,一旦決意做什麽事,就不會有任何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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