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牆的梅花遙看點點如豆,整個秋望園籠罩在明亮的冬陽之中。


    沈煙寒如黛山的雙眉微蹙,端著藥碗從臥室出了門,回想著蔡裕所說,秦月淮暈厥乃是因氣血攻心,她白淨的小臉皺得更厲害了些。


    秦月淮因唐尤的事如此,可唐尤和陸苑之間,如何就到了這個地步?


    陸姐姐沒有診出有身孕也就罷了,從瑤池苑分別至今也就不過短短幾日,無比相愛的一對夫妻竟然就這樣忽然離散了,還是以女方被休這般恥辱的方式。這讓心氣兒那般高的陸姐姐,往後在臨安府,還如何能安穩過活?


    她並不願見著美好的感情破碎。


    沈煙寒站在原地出了片刻神,這才抬步朝廚房走了過去。


    放下藥碗後,沈煙寒先去客房,看了看借助在秋望園的齊家三人。


    齊三郎的媳婦劉燕如今已有八個月的身孕,沈煙寒摸了摸她的肚子感受幾下胎兒的動靜後,又去看了看蔡希珠和木槿的手工進展,這才出了屋,開始洗過年前的最後一波衣物。


    她腰係圍裙,雙袖與發髻一般高挽,一身月白色為底繡豔紅石榴花衣裳,日光籠下,她發髻上的銀釵、細薄的雙肩、彎下的腰背都反射著薄薄的一層朝陽,肌膚如雪,麵美如畫。


    浸泡入水,纖纖細指變紅,她做粗活的行為,與她一雙嬌養出的細白雙手之間,有著一種極為相悖的維和。


    但她對此渾不在意。


    她利落無比地抓起水晶皂,往衣裳上認真抹去。


    溫蓉走到秋望園大開的大門口時,見到的,就是沈煙寒在院中勤勤懇懇的場景。


    到底是書香門第長大的小娘子,即使穿著樸素,也因體態優美,修養有素,一眼看去,隻見佳人玉麵,明媚豔麗,如西施浣紗,美如畫。


    溫蓉目光一滯,沒成想,即使已落魄至此的沈煙寒,依舊能輕易就讓人心生出憐惜。


    看守秋望園的狼狗湯圓率先發現不速之客,朝著門口吠了幾聲。


    沈煙寒聽得動靜抬眸看,滿目驚訝與不解,見溫蓉迎著她的視線,徑直走到了她跟前。


    溫蓉打量她一身上下,“大姑娘,你這是……”


    沈煙寒站起身,與溫蓉平視,沒甚情緒道:“沈夫人怎會得空到這偏僻地方來了?”


    聽她語氣如此冰涼,溫蓉便知來此一趟果真去預料的那樣,並不受人待見了。不過,總歸她也並非真心實意來此,親眼見過她,目的也算達到。


    “就快過年了,你爹爹擔憂你獨自在外,便讓我來看看你。還有,這是我們給你備的隨年錢,你莫嫌少。”


    沈煙寒看她從袖口中掏出的紅布包一眼,道:“不必了。”


    溫蓉堅持:“你拿著罷,這也是我們的一番心意,你弟弟妹妹也都有的。”


    沈煙寒往前從不深思溫蓉的每一句話語,如今有了隔閡再回看,不免就明白了許多過去。


    就比如沈慧,分明與她相差不多大,兩姊妹之間卻從不如何親密。沈毓年歲差得更多,關係之疏離就更不必多說。往前她認為是姊妹間性格不合,現在明白,許就是有人不願她們合,不願與她合。


    沈煙寒愛憎分明,沒學會“妥協”這個技能,過去的事她已不在意,冷聲再道:“我說了不必。沈夫人既然已經說了給的少,我拿了又有什麽用?”


    溫蓉手中感受著重重一串錢的重量,口中一噎。


    靜了半晌,她再道:“我還帶了些糧食……”


    沈煙寒直接打斷她的話:“我這還有事忙,便不留沈夫人了。”


    溫蓉定定看她,對上極像齊蘊的一雙眼,在這麽一個齊蘊去世的地方,她有片刻恍惚,更有幾分不安。


    “那你保重。”


    溫蓉走後,秋望園外,牆角拐角處,賊眉鼠眼的孟二看著她的背影,用他少了一根手指的手摸著下巴思考:這位夫人又是誰?同沈煙寒是什麽關係?


    楊動神不知鬼不覺地現身在門口,嗬他一聲:“你在這做什麽?”


    孟二被嚇得肩膀一顫,就差屁滾尿流地逃回了家。


    楊動遙遙看一眼離去的溫蓉一行,轉身進了院中。


    沈煙寒還站在原地,腳尖踢著院中的幾個石頭,楊動上前朝她道:“聽風茶樓隔壁有個屋子出售,價格適中。”


    沈煙寒驚訝地抬頭看他,“你、你怎麽知道我想……”


    楊動言簡意賅:“七郎君說的。”


    沈煙寒看一眼屋中方向,欣慰於秦月淮總是懂她所需,可想起他疾病纏身,她的眸色依黯下了些許。


    當著自己人,她垂著眸,也實話實說:“我買不起,我隻是想在城中租個屋子。我們住進城的話,既能與顧客們更快溝通,調整我們的東西,七郎也可隨時去書齋借書看,好過於就那幾本書來回翻。”


    楊動看一眼她,心想他家郎主什麽書沒讀過,麵上淡淡道:“你買得起。”


    秦月淮在回程路上就吩咐過他,將那宅子盤下來,故而在楊動看來,無論無何,那宅子還是會落到郎主夫婦之手。


    沈煙寒心中訝異更甚,正想問楊動為何這樣篤定,一抬眼,方才還和她說著話的人已不知所蹤。


    沈煙寒左右看看,一頭霧水。


    *


    午時剛過,沒怎麽耽誤時辰的溫蓉就回到了沈府。


    時到年關,國子監早就歇了假,沈固辭也就得了空閑,他又是不愛交際的性子,成日都在府中,可溫蓉回府後去了幾個地方都沒瞧見他的影子,不免覺得奇怪,朝召喚女使上前。


    “可知老爺在哪?”


    女使道:“回夫人,府裏有遠方的親戚來,老爺剛帶他們去客房安置。”


    溫蓉詫異不已:“親戚?哪裏來的親戚?”沈固辭同她一樣,是從北方南逃來的人,他的父母親人早年便在戰亂中故去,他本身舉目無親,又哪來親戚。


    女使道:“成州來的。”


    溫蓉刷地站起身,徑直行去了客房那裏。


    穿廊過院,她腳步急急,走到客房時,沈固辭正拱手與人行禮。


    看見一行幾位客人,目光掃過其中一人時,溫蓉整個人呼吸一窒。


    隻見其中一位滿頭銀發的婦人,麵容竟與齊蘊少說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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