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妹妹將七姑娘當成親生女兒一般,她是常在凝和宮的。”皇後笑著接過話頭,轉眼看李璨:“到底還是個孩子,不識愁滋味也好。”


    她看著是疼惜李璨,實則是在說李璨無情無義,宸妃從前那麽疼李璨,現在宸妃落難,李璨看著並不焦急。


    “坐。”乾元帝坐下,笑看著李璨:“心丫頭就不惦記你宸妃姨母麽?”


    “惦記呀。”李璨垂下眸子,小聲地回答。


    “那為何見了朕,不求證朕讓你去看看宸妃?”乾元帝問。


    “心兒聽岐王殿下言,宸妃姨母惹得龍顏大怒,其中情由不是心兒能過問的。”李璨長睫輕顫,回答的小心翼翼的:“心兒不敢妄言,怕陛下不喜。”


    “岐王倒是周到。”乾元帝看了一眼周旬道:“宸妃的事情與你無關,你不必害怕拘謹,隻當這裏是凝和宮便好。”


    “是。”李璨乖巧應下。


    有宮女上前來伺候布菜。


    李璨小口小口地用著,守著禮儀,一言不發。


    乾元帝瞧著興致頗好,與皇後笑談了一陣子,又與岐王說話。


    “岐王,心丫頭今日怎麽隨你進宮了?”乾元帝問得漫不經心。


    “父皇忘了。”岐王含笑道:“璨妹妹雖是隨著六皇弟長大,但她自幼也是與兒臣熟識的呢。”


    “哦,不錯。”乾元帝看向李璨,笑著問:“心丫頭是喜歡跟著太子,還是喜歡跟著岐王?”


    “當然是岐王殿下了。”李璨咽下口中食物,彎著眸子回得不假思索。


    岐王眼神不可查地變了變。


    “為何?”乾元帝饒有興致。


    “因為岐王殿下待我好啊,他性子好,常給我送各種小玩意兒。”李璨隨口拈來:“昨兒個夜裏出了那樣大的事,我嚇得躲出去了,今兒個回到家中聽說岐王殿下擔心我,尋了我一夜呢,我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她說著,彎起眸子朝趙旬甜甜一笑。


    趙旬也笑了笑,卻能從眼底看出他的笑有幾分勉強,他想從李璨臉上看出她是故意說這話都痕跡,但並沒有。


    李璨笑得純淨無邪,瑩白的小臉滿是不諳世事。


    他悄悄握了握拳頭,一時分不清李璨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是麽?”乾元帝看著趙旬的眼神,有些說不出的意味:“朕還真不曾看出,岐王對心丫頭竟如此的上心。”


    “兒臣隻是……”岐王想解釋,他後背已然驚出了一層汗。


    “心丫頭,你光說岐王好,太子帶你那麽多年,難道就沒有一點好嗎?”乾元帝壓根兒不聽他解釋,擱下筷子,接過帕子拭唇。


    “太子待我嚴厲,我知道他是為我好。”李璨麵上的笑意收斂住了,聲音小了下去:“但是我不想總跟著他。”


    “為何?”乾元帝挑眉。


    “誰喜歡總是挨手心挨訓斥啊……”李璨低下頭,聲音更小了。


    “那現在朕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去獄中探望他,你可願去?”乾元帝丟下帕子,似笑非笑地望著李璨。


    “自然該去了。”李璨抬起清亮的眸子,直直地回視他:“不管怎麽說,太子對心兒有恩。


    大伯母從小教導心兒不可做忘恩負義之人,如果可以,心兒願意去大牢探望太子殿下。”


    她眸子漆黑,目光清澈澄明,毫無躲藏。


    “嗯。”乾元帝讚許地點頭,抬了抬手吩咐:“德江替我帶心丫頭去吧,小丫頭膽子小,莫要嚇著她了,記得陪她一道進去。”


    “陛下,大獄那是髒汙的地方,七姑娘……”


    沉默了半晌的皇後開口了,語氣中有阻攔的意思。


    “隻是進去走一圈,無妨。”乾元帝看著李璨笑了一聲:“怎麽說也是李諺最疼的侄女,不至於這點膽色也沒有。”


    “是。”李璨起身行禮。


    “姑娘這邊請。”


    一路上,德江客氣又周到,麵上一直掛著笑意。


    李璨望著四下裏無人,朝著糖球使了個眼色。


    糖球立刻取出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精致荷包,遞了上去。


    李璨知道,無論何時何地遇到何事,錢財總是能起作用的,所以每次出門,都會預備不少錢財放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


    李璨將沉甸甸的荷包塞在德江手中,彎起眸子笑嘻嘻地道:“公公,我年幼無知,今日言行若是有什麽不妥的,您在陛下跟前可要多擔待。”


    乾元帝叫德江來是何意,她心裏明白得很,這是乾元帝對她和趙晢的又一次試探,德江現在就是乾元的眼睛同耳朵,自然要給他些甜頭。


    “七姑娘太客氣了,這……奴才怎麽好意思呢……”德江手隔著荷包一捏,兩隻眼睛都亮了。


    滿滿一荷包蛋金瓜子啊,李七姑娘這散財童女的名頭果然名不虛傳。


    “公公快收起來吧。”李璨抬手推了推荷包:“莫要叫人瞧見了。”


    “誒,誒。”德江連連答應,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


    收人錢財,他自然盡心,到大獄時都不曾用李璨開半句口,便打點好了門口的獄卒,引著李璨往裏走。


    李璨一邊往裏走,一邊打量著牢房的布局。


    牢房中央,燃著個火盆,幾個獄卒在桌邊吃酒,邊上掛著一圈刑具,全都沾著一層層血跡,老的痕跡摞著新的痕跡,看著觸目驚心。


    再往前走,便是牢房,鐵質的柵欄有她手臂那麽粗,裏頭的犯人沒有一個不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又血跡斑斑的,或坐或躺,有幾個精神頭足的,還趴到柵欄處看她。


    李璨看得心中極度不適,又有幾分驚懼,趙晢不會也成了這樣吧?


    她不敢再看,加快了步伐。


    “七姑娘,太子殿下就在這處。”德江站住了腳,抬手對著最裏側的牢房。


    “他在哪裏?”李璨抬眸看了一眼,小聲開口問。


    這裏看著雨棚的地方不同,雖然也是暗無天日的,但至少看著幹淨整潔,她放心了些。


    又仔細打量,裏頭擺著一張書案,上頭的書堆的滿滿當當的,看不到後頭有沒有坐著人。


    “太子殿下!”德江喚了一聲。


    李璨攥了攥小手,才察覺手心不知何時出了一層黏膩的汗。


    趙晢自書案後走了出來,眸色淡漠凜冽:“何事?”


    李璨拚命克製微微顫抖的手,抬起眸子,眸色靈動的打量他。


    趙晢穿戴整齊,隻是清減了些許,眼下有的青黑,但不重,他這裏的日子應當不是特別難過的。


    她微抬著下巴,睥睨的眼神落在身旁德江的眼底,看著頗有幾分頑劣。


    德江打量了二人的臉色之後,才笑著開口:“太子殿下,七姑娘探望您來了。”


    “我才不是探望呢!”李璨反駁道:“德江公公,我是來笑話他的。


    他平日裏教導我,打我手心的時候,那樣威風,竟也有下大獄的時候。”


    她說著話兒,傲氣的輕哼了一聲,斜斜的瞥了趙晢一眼。


    “七姑娘,太子殿下如今可還是太子,您可不能大不敬。”德江哈著腰提醒她:“您方才在殿下跟前,可是一副感恩的樣子,這會兒怎麽說也要正正經經的探望一下太子殿下,奴才回去也好交差。”


    他得了李璨的金瓜子,自然該教李璨如何做,看情形,李璨就是出氣來了,但也不能太過。


    “那好吧。”李璨噘著嘴,勉強答應了。


    “您進去坐坐,四下裏看看,奴才和您這個婢女就在門口候著。”德江用鑰匙開了門。


    “那我就進去一趟吧。”李璨一臉的勉為其難。


    她抬步跨進牢房,與趙晢麵對麵站著,眼圈便忍不住紅了,小臉上神色複雜得很。


    她因為那個宮女的事情,和趙晢決裂了,她這個時候其實不該關心趙晢如何。


    可趙晢真出了事,她又狠不下心,這會兒見了他,心裏頭一時間委屈、憤恨和擔憂夾雜在一處,難以言說。


    “過來坐吧。”趙晢轉身,走回了書案前。


    李璨走過去,轉臉看了看,高高堆起的書冊擋住了外頭德江的視線,她咬著唇,終於忍不住留下淚來。


    趙晢伸手,將她攬入懷中,輕拍後背撫慰。


    李璨想起他碰過杜紫嫣,又覺得反感,伸手推他。


    “別動。”趙晢在她耳畔輕語,語調中帶著淡淡的疲憊。


    李璨心軟了,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淚如雨下,卻又不敢哭出聲來。


    她在心裏頭告訴自己,等趙晢出去了,再不理他也來得及。


    “你這次做得很好。”趙晢替她擦了眼淚,再次開口:“隻是那孩童,從莊子上找來的不堪用,周家的孩子都是自幼在家學讀書的,能識文斷字。”


    李璨望著趙晢胸膛處叫她淚水濡濕的一片,思量著道:“我隻想著孩子會流落到莊子上,倒是忘了這個。”


    六歲的孩子,不是六個月,周羨倩也不是傻子,一定會試探孩子的真假。


    這事兒她確實考慮不周。


    “找到孩子,不能第一時間帶進宮,要教會他周家家訓。”趙晢又道。


    “周家家訓?”李璨疑惑。


    “周家的孩子,兩歲便學家訓,六歲已然能倒背如流。”趙晢解釋。


    李璨點點頭:“我知道了。”


    “石明全那邊,我已經有了安排,你不用憂心了。”趙晢撫了撫她的腦袋。


    “那你什麽時候能出去?”李璨聽他這樣說,心下一鬆。


    趙晢說不用憂心,便是真的不用憂心了。


    “元宵節之前吧。”趙晢細致的替她擦幹淨臉,又整理了額前的碎發、衣領:“去吧,別叫他們看出端倪。”


    李璨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笑嘻嘻的拉門:“德江公公,咱們走吧。”


    “七姑娘這麽快便探望好了?”德江很是驚訝。


    “不過是個落魄的太子,有什麽好看的。”李璨提著裙擺,走出牢房,語調輕鬆:“還不如去禦花園看看迎春花呢。”


    德江見她真是對太子滿不在乎的模樣,暗暗搖頭,看樣子孩子還是不能打。


    太子雖是用心教導,這七姑娘卻不領情,到最後還記了仇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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