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青顏約定的事情,沈夢知沒有跟沈君知說。


    若說了,無非兩種結果。


    一,沈君知跟著同去,惹得青顏不快,剩下的半塊香成了泡影,父親的病無從根治。


    二,沈君知知道青顏不願意讓他陪同,又放心不下她,幹脆不準她去,剩下的半塊香也成了泡影。


    沈夢知一心求的,隻不過是沈雲獻不被舊疾所擾,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一開始就對青顏妥協了,就不會半途而廢。


    到了鷺水亭,臨近上台階時,李嬤嬤道,“姑娘,老奴覺得這事兒似乎不大妥當。”


    沈夢知抬頭,看著牌匾上寫得規規矩矩的鷺水亭幾個字。筆畫流暢,筆法蒼勁,一豎一橫,一撇一捺都幾近完美,一看就是個善於弄墨的人所寫。


    她邁步上去台階,越過亭子中央的石桌與石凳,徑直走到欄杆旁。


    對麵便是長淮河。


    不同於她殞命那天的奔騰呼嘯,今日的長淮河格外溫柔。


    河水潺潺,緩慢匯聚向前,融入鏡子一般平靜的湖麵,沒有激起半分的波瀾,即便有風過,也隻是將湖麵漾起一片褶皺,風過了,褶皺也平了。


    不僅長淮河同那天不一樣,河畔也同那天不一樣,就如這鷺水亭。


    那一天的鷺水亭裏站滿了老少,因為人多站不下,將亭子旁邊的樹叢花草都踩得一塌糊塗,看不出來本來麵目。


    今日的河畔,除卻她與李嬤嬤,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可怕,亭子旁邊的樹叢生得蓊蓊鬱鬱,再茂密不過,將亭子的幾側都遮得嚴嚴實實。


    三麵是樹叢,一麵是長淮河,即便這鷺水亭亭中發生點兒什麽,旁人也看不見。


    “姑娘。”李嬤嬤看著後方,素來低沉的聲音裏帶上了一分很容易就能捕捉到的驚慌,“夢家大公子來了。”


    沈夢知順著李嬤嬤的視線看過去,隻見夢合南領著一個婦人朝著亭子的方向過來了。


    那婦人生得圓潤高大,不是旁人,是佘氏的陪嫁丫頭巧兒,後來入了夢合南父親的眼,抬了做妾,人稱巧姨娘。


    巧姨娘和佘氏一個鼻孔出氣,仗著有佘氏當靠山,沒少拿她出氣。


    巧姨娘這人也是出了名的忠心為主,不爭寵,不邀功,事事以佘氏為先,眼裏心裏顧著的,莫不是佘氏。


    她還猜測夢合南什麽時候出手,原來選擇了在這個時候。


    眼見著夢合南和巧姨娘逐漸逼近了,李嬤嬤道,“姑娘,不若您先走,老奴善後。”


    沈夢知遞給李嬤嬤一個寬慰的眼神,表示她不會走。


    夢合南有心為難她,她躲得過一次,躲不過兩次,不如順著夢合南的安排,看夢合南究竟想要玩什麽把戲。


    反正,她和夢合南,一定要有個了結。


    夢合南走進了,方跨進亭子就抖了抖身上的灰塵,冷嘲熱諷道,“我說怎麽一路的髒東西,原來這路沈姑娘走過,走了這許久,也不知有沒有沾染晦氣。”


    沈夢知笑了笑,“夢大公子許是想錯了,這長淮河畔曆來幹淨,要說多了什麽髒東西,也是近幾天才生出來的,要說髒,整個上京城的人都知道髒。”


    話裏話外,都是在說佘氏被溺死在這長淮河裏。


    夢合南兩隻眼睛死死瞪著沈夢知,已然帶了騰騰殺氣,為了大局,不得不生生忍住。


    一邊的巧姨娘卻是紅了眼眶,惡毒的咒道,“沈夢知,人在做天在看,小心自己不得好死!”


    沈夢知讚同的點點頭,“那是,舉頭三尺有神明,這話不假。我方跟夢大夫人說過這話,夢大夫人便沒了,可見,老天還是有眼的。”


    “沈夢知!”巧姨娘咬牙切齒的衝沈夢知撲過去。


    李嬤嬤欲上前阻攔,看了沈夢知示意的眼神,退回到沈夢知身後站定。


    這當兒,巧姨娘已經掐住沈夢知的脖子,叫囂著問,“是你殺了夫人!是不是你殺了夫人?午夜夢回,你便不會害怕,不會驚慌嗎?你怎麽不去死,你這個喪盡天良的蕩婦,你怎麽不去死啊!”


    沈夢知扣住巧姨娘的兩隻手,要推開巧姨娘,巧姨娘用力掙脫,兩隻手胡亂的在她頭上抓。


    沈夢知皺眉,用力一推,將巧姨娘推得跌坐在地,巧姨娘頭上簪著的白花驟然落地。


    巧姨娘一麵將白花撿起別回頭上,一麵扯著嗓子咒罵。


    不是說蕩婦,便是說不知羞恥,偶爾也摻雜幾句,要她去死。


    沈夢知冷然的勾了勾唇角,那上揚的弧度在臉上傷疤的襯托下,竟變得有些詭異。


    “你家主子怎麽死的,要問上京城的人,管我什麽事兒。你跑到長淮河來說這樣的話,是想你家主子死不瞑目嗎?你家主子頭七未過,魂魄尤在,你也不怕她看了寒心。”


    巧姨娘又是氣憤,又是悲傷,一時沒忍住眼淚,竟是跪在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夢合南一腳踹過去,罵了句沒用。


    沈夢知哂笑,“夢大公子穿著一身喪服招搖過市,就為了聽巧姨娘咒罵幾句?若是這樣,還不如待在府中,尋了人為你母親哭喪,好歹搏一個孝子的名聲,在上京城中有個立錐之地。”


    否則,夢合南一沒用,二沒靠山,怎麽生存得下去?


    有個孝順的名聲,說不準還可以苟延殘喘的過上一陣兒。


    “我不知道你有什麽好得意的,再怎麽得意,也隻是我不要了的女人,放眼天下,有誰會要你這麽個醜八怪!”


    夢合南惡毒的笑,往前幾步,湊到沈夢知的跟前,鼻子在沈夢知臉龐嗅了嗅,說,“不如我委屈委屈自己,勉勉強強納了你做妾,你呢,每天好吃好喝伺候著我……你知道,對我而言,你一無是處!比那長在牆角的雜草還不如!隻有身子還有點兒用……隻要你在床上使盡渾身解數教我開心,我可以讓你有命活到下半輩子。”


    沈夢知佯裝為難,思忖片刻之後,一本正經的對夢合南道,“教你開心我做不到,教你做人還是可以。我建議你脫了喪服,穿件得體的衣裳,那樣一來,至少你看著還挺人模人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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