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顏所謂賞景的地方,是一家酒樓,位處西市,熙熙攘攘之地。


    平日裏座無虛席,今日倒是安靜得很,除卻背對了她們倚靠在欄杆上的那抹月牙白的身影,莫說是賓客,就連伺候的人也見不著一個。


    “沈姑娘。”初晴將沈夢知引至樓梯口便停下了腳步,說,“主子在樓上,姑娘上去便是。”


    一邊伸手將緊隨沈夢知身後的李嬤嬤攔下。


    “主子喜歡清淨,嬤嬤同我在樓下等著,還望姑娘不要介意。”初晴說。


    “無礙。”


    沈夢知笑了笑,看一眼李嬤嬤,兀自邁上木梯。


    方走到轉角處,便看到了青顏帶笑的眉眼。


    笑得很真,很灑脫,也很放肆。


    兩手環於胸前,姿態懶懶的說,“沈姑娘,又見麵了。”


    沈夢知暗道,好一個衣冠禽獸!生了虎狼的心,長著狐狸的麵,儀表堂堂,風流倜儻,乍一看,還以為是個人畜無害的……


    她不過就是前來赴約,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何必表現得那麽誇張,仿佛萬事盡在他掌控中。


    沈夢知淡淡一笑,並不言語,沉默著往上走。


    方邁上最後一級樓梯,青顏主動迎了上來。


    “那天你負氣離開,頭也不曾回一下,那勢頭,仿佛要與我老死不相往來。說實話,今天我是壯著膽子相請,打從心眼裏以為你不會來的。”


    兩人隔得近,近得能夠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近得讓沈夢知幾分驚訝的覺得,原來,青顏的個頭那麽高,遠比她以為的偉岸。


    站在她麵前,像是一座小小的山,將滿目的景遮掩住,隻剩下月牙白的長衫。


    她往邊上退了一步,刻意錯開青顏的靠近,微微揚起頭,衝著青顏笑,隻是笑得太過疏離,其中的真意,可以忽略不計。


    青顏嗬了一聲,五分惱五分怒,刷的打開手中的折扇,怒氣未平的扇了扇。


    “沈姑娘。”青顏似真似假的說,“要論及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這世間,你稱第二,無人敢說自己第一。”


    沈夢知淡然的聳了聳肩膀,論氣人的本事,青顏是出了名的厲害,說她第一,她怎敢當?


    青顏啪的合了扇,轉過身子,一腳踹開邊上那間緊閉的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嘴裏不無好氣兒的嚷嚷著,“跟上。”


    沈夢知跟上。


    入眼的是一間尋常的房,桌子凳子屏風,都是普普通通的擺設,相較其他茶館酒樓,反而顯得簡陋。


    要說吸引人的地方,數窗外的那棵梧桐樹,枝葉茂密,蓊蓊鬱鬱,將蒼穹都遮了大半去。翠色欲滴,幹淨得純粹。


    青顏走到窗邊站定,手中價值不菲的折扇隨意的杵在窗框上,語氣也是隨意。


    “過來賞景吧。”


    沈夢知走過去,本想離青顏遠一點的,奈何還沒站穩,就被青顏一把拽了過去。


    不多不少,又是之前咫尺的距離。


    沈夢知已經顧不上青顏落在手臂上的爪子,視線飛到了窗外。


    她看到了夢合南。


    被禁錮在囚車中,身上除卻四周接連不斷扔過去的雞蛋與果蔬,盡是鮮血,比起她上一次看到的,慘了許多。


    如她上次那樣,端端的跪著,儼然是十惡不赦罪人的姿態。


    嘴角被人撕開了,一邊約有半指長,血跡像是凝固了,又像是未幹,整個一條橫在臉上,觸目驚心。


    夢合南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費力的抬起頭來與她對望。


    眼神空洞,早已經沒了神采,木偶一般,任人擺布。


    隻有嘴角的鮮血,還揚著詭異的弧度。


    人群中有人大聲喊著怪物,尖叫聲久久回蕩在耳邊。


    囚車過了,一路向著刑場而去,那些罵著怪物的人卻是緊緊跟著,寸步不肯離去。


    她都忘了,今日是夢合南行刑的日子。


    不過,看夢合南的模樣,在人頭落地之前,分明遭受了一場比淩遲還要殘忍的折磨。


    “真可憐。”青顏狀似可憐的搖了搖頭,“堂堂夢大公子,平素多麽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卻是淪落成泥,任人踩踏了。”


    “這得多謝神醫願意為他費心。”


    要不是神醫出手,誰能將嘴角兩邊的口子開得那麽合適,剛好擺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要不是神醫出手,誰能將夢合南折磨得隻剩下最後一口氣,剛好能夠等到人頭落地?


    能讓青顏親自出手的人不多,夢合南有幸成為其中之一,算是死得其所。


    “聽沈姑娘的語氣,似乎不太喜歡這景……”


    青顏鬆開手,看著沈夢知不改的麵色,咧嘴笑了笑,手中的折扇頗有節奏的敲打在窗框上。


    忽而話鋒一轉,問道,“念著曾經的那段情,看他受苦,你心裏舍不得了?”


    “拔了他的舌頭,撕爛他的嘴,我求之不得。”


    沈夢知也學著青顏賣關子的模樣,刻意停頓了一下。


    忽地轉了話鋒,“神醫與夢大公子交惡,還沒到這樣的地步吧?”


    青顏嗬嗬的笑,“這不是為了討好沈姑娘嗎?另一麵,也是想要跟沈姑娘證明,夢合南那些無稽之談,真不是我教的。”


    “神醫信誓旦旦,言之鑿鑿,我差點兒就信了。”沈夢知笑眯眯的看向青顏的眼睛,語氣輕鬆,“不知,那些追著囚車大喊怪物的人又作何解釋?”


    找那麽多人做戲,不就是為了讓她聽到怪物二字?不就是為了讓她清楚,夢合南說的那些話,他都知情?不就是抓住了她的把柄,想要以此作為要挾?


    浪費了這麽多時間,到底作何打算,該明說了。


    青顏深深的望了沈夢知一眼,眼中閃過淩厲。


    “將你帶過去,讓你聽到夢合南那番話的人是夢江南,你就沒懷疑過,是夢江南教唆的?”


    “用不著懷疑。”


    “你同夢江南沒什麽交情,憑什麽這麽相信他?”


    憑什麽?


    就憑直到目前,夢江南尚未要挾過她!


    但這話,沈夢知是不會說的。


    她漠然的哼了一聲,“不憑什麽,就憑我樂意。”


    哢嚓一聲,是青顏手中的折扇斷了。


    “沈夢知!你應當明白,開罪了我對你沒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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