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一聲令人顫栗的驚呼陡起!


    洞窟之中,嶽巋然猛的睜開眼睛,直挺挺的坐了起來,仿佛僵屍一般,一頭的冷汗,目光茫然又複雜。


    “怎麽了?”


    溫柔又擔憂的聲音,馬上從旁傳來。


    枕邊人也被驚醒。


    ......


    這些年來,二人早已經在一起,隻是從來沒有要過孩子,這是嶽巋然,對自己道心最後的一道堅持。


    而戲小蝶此刻,已然也已經是四十多歲樣的中年婦人樣子,因為飽經風霜的緣故,皺紋早已經爬上了眼角和額頭。


    “......沒事,做了個夢。”


    嶽巋然淡淡說道。


    戲小蝶凝視他。


    “是否又是那個夢,他們又在喊你回去了嗎?”


    “......是。”


    “師弟,你真的打算,窮盡這一生,也要尋找到這個離開的通道嗎?哪怕最終也一無所獲?”


    一雙漸渾的美目,微微顫抖著,仿佛隨時會破碎的琉璃一般,她自己的道火,早就已經熄滅的差不多了。


    嶽巋然默然無聲!


    他此刻也是中年男子,但挺直的腰板,依舊如同當年一般筆直,渾身散發著更加厚重如大山的氣息。


    不過二十多年的凡人時光過來,已經沒有了一點之前的飛揚,笑鬧之相。


    戲小蝶見他不言,一雙眼睛,飛快的就是紅了起來。


    也不說話,躺下身去,背對著他。


    眼睛裏淚水,崩潰一般,滑落下來!


    “有時候,我覺得,你就像個怪物一般......隻修到我們這個年紀的修士,怎會有這樣,鐵石般的心腸和偏執如狂的道心?”


    好一會之後,戲小蝶再開口。


    聲音如泣,淚水更崩。


    嶽巋然聞言,目光也是極痛苦起來,心如刀絞。


    這些年下來,他最對不住的,就是戲小蝶,但有些事情,永遠說不出口。


    兩世為人,兩世修道的他,道心當然會比一般修士堅定的多,更不要提,經曆過後世找不到的艱難,這一世,死也要抓住機會!


    默然無聲,走下鋪在地上的毯子來,為戲小蝶蓋了蓋,朝洞窟外走去。


    哭泣之聲,在背後轟然響起。


    ......


    洞窟外,星月隱去,一片烏黑。


    近處裏,除了兩匹馬兒,再沒有其他,包括天缺子。


    人生很短,貓生更短!


    這隻三腳貓,已經在幾年前老死,在嶽巋然的心上,再添了一道傷,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戲小蝶開始渴望抓住最後的一點凡人人生,她的道火從那時候,開始熄。


    嶽巋然依靠山體,真的仿佛一個怪物一般,默然無聲。


    無邊黑暗湧來,將他包裹。


    一動不動,仿佛雕像!


    內心裏,卻是波瀾壯闊,無數的景象,在腦海中翻騰著。


    忽而是後世那個一心求道的自己,忽然是這一世帶著戲小蝶,蕭萬子闖蕩的自己,忽而又是——那個幫助鐵山鐵柔等人的身影。


    “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一夜腦海翻騰。


    直至最終,昏昏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醒來時,身上披著毯子,旁邊不遠處,傳來幹糧烤熟的香味,戲小蝶賢妻良母一般,炙烤著食物。


    目光裏,似乎恢複清澈,沒有多餘情緒。


    “來吧,師弟,吃了早飯,繼續尋通道去,你想尋到何時,我便陪你到何時!”


    戲小蝶說道,仿佛想開了一般。


    嶽巋然聞言,一腔苦澀湧起。


    很快,再次上路。


    二人之間,話已經越來越少,仿佛熟悉無比的老夫老妻,又仿佛是最不相知的陌生人。


    跨過山!


    走過海!


    二人越來越蒼老,也越來越沉默,有時整天整月的不說一句話,仿佛兩個行走的怪物一般。


    這世界的邊緣,已經被他們探索的差不多,似乎是個巨大島嶼樣的存在,邊緣處盡是汪洋。


    而走遍了邊緣之後,二人的腳步,已經開始朝中央裏去。


    至於他們碰上的其他修士,則是時有時無。


    ......


    這一天,又到一座山寨。


    尚未進去,已經可聞到濃烈的血腥味道,殷紅的血水,從那山寨口處,流了出來。


    “哈哈,我的修道夢想既然完了,自然要有人陪葬——”


    怪笑之聲也傳來,陰森尖銳,仿佛蒼老的鷹梟。


    那是秦少昊的聲音,到底還是瘋了!


    嶽巋然默然無聲,領著戲小蝶,走過一地的屍體,在雞皮鶴發的秦少昊驚愕的目光裏,將他一箭射殺!


    這一天,又翻一道山脊。


    對麵方向裏,有人走來。


    盤王金色的長發,已經開始發白,衣衫襤褸,麵上皺紋橫生,那一雙眼睛裏,神色似乎也微茫起來!


    這個至今不知修士時候有多強的家夥,似乎也到了動搖時候。


    目光與嶽巋然一錯而過,沉默到再無高傲嗤聲。


    這一天,又走一處道邊,有人爛醉如泥。


    “小子,你還在找嗎?”


    “別看我們喝多了,但我們也還沒有放棄呢!”


    虛若海和令遠行,也已然是中老年人樣子。


    嘴裏仍有豪情,卻一身的邋遢,滿眼的疲憊。


    這一天,又到一處村莊,衝天的屍臭來襲,朝裏麵瞧了瞧,盡是腐爛不堪的屍體,屍體上殘留著恐怖的斑痕。


    “是瘟疫。”


    嶽巋然淡淡道了三個字。


    尋遍全村,不見活人,即便有些活著的,隻怕也跑光了。


    這一晚,二人又是休息在山野中,夢境再次來襲。


    “你能再回來嗎?”


    “你能再回來嗎?”


    一道道呼喊聲,滌蕩心神。


    ......


    第二天,再上路,再出發。


    仍舊會碰到修士,但更多,卻是凡人的災難,幹旱,洪澇,瘟疫,饑荒,包括那些來自瘋狂修士的威脅,無論是哪一樣,幾乎都是一死一大片。


    強硬如嶽巋然,心神也被衝擊的一次次的顫抖。


    而目光掃過戲小蝶時,看著她更加蒼老的容顏,一次次心如刀絞。


    走過山。


    走過水。


    走過短暫的凡人年華,依然是一無所獲。


    這一夜,泉邊野地,二人背向而眠,沒有一點親密之相,嶽巋然睜著眼睛,怎麽也睡不著,旁邊的戲小蝶呢?


    “師姐,我打算回去了。”


    低沉聲音,悄然而起,透著說不出的蒼涼。


    “回哪裏?”


    過了許久,戲小蝶回道。


    “回到——我剛剛進來時,收留我的那個小山村。”


    “你的道火,終於熄滅了嗎?”


    “不,它沒有熄,它永遠也不會熄,但我不打算再尋找了,我決定——用餘生的那些時間,去教導那些凡人,也把餘生的時間,都用來陪你。”


    哭泣之聲,從後起來。


    戲小蝶轉過身子來,一把用力抱住了嶽巋然。


    ......


    縱馬揚鞭,再次上路。


    這一路之上,心神竟是說不出的輕鬆,仿佛終於找到了一個活下去的目標一般,哪怕仍有微微的悵然。


    一路風霜裏趕!


    這一天,終於回到了那個小山村。


    “嶽大哥,你終於回來了!”


    鐵柔大喜來迎。


    “嶽老弟,等你多時了。”


    鐵山也出來,身後跟著大片大片的村民,個個目光極亮的看著他,麵上掛著歡喜笑容,那歡喜笑容裏,似乎——又別有深意。


    “不可能,不可能——”


    嶽巋然看的心神劇震,呆立在那裏。


    迎來的每一個村民,竟都是當年的村民,每一個人的樣子,竟都是當年的樣子,沒有一點變老。


    下一刻,身外世界,模糊起來,如波浪蕩漾的水麵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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