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垂頭看向白白胖胖的野山參,略覆薄繭的手指穿過根須,纏繞幾圈。


    她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猜測。


    最後,她忽然抬起頭:“莫非是那匹白馬?”


    風輕塵含笑點頭:“正是,路上撿的野馬,但性子很溫順。沙場險惡,你需要一匹矯健的馬與你並肩作戰。”


    其實白明微很喜歡動物,小牛小馬,小豬小狗,小鹿小羊她都喜歡。


    在承天觀的時候,她撿過一隻小狗養在身邊,那隻小狗和她很親近,但因為有一次為了保護她不被師姐欺負而被活活打死。


    也就是那之後,她學會了被欺負不找七哥哭,別人怎麽欺負她的,她都用拳頭找回來。


    就這樣,她的武功越來越高,怕她的人越來越多,到了最後,便再也沒有人敢給她使絆子。


    但是死去的小狗不會複活,每次想念兒時的玩伴,她都會到那徒手挖的土包旁坐一下。


    那時一條小狗的死,都能賺去她許多眼淚。


    可這時成千上萬的生命死於刀下,她反而不能哭了。


    回想起曾經,她深吸一口氣,把那壓在心頭的抑鬱排解出去,揚起絲淺笑:“我看到了,隻是不知道竟是送給我的。”


    恰此時,春秀站在門口呼喚:“公子,夫人,吃飯了。”


    風輕塵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並肩向吳家走去:“等你傷口好些,便可在這裏訓練它,這樣回蓮城的時候,可以騎著它回。”


    “好。”白明微輕輕應了一聲,這次的道謝莫名說不出口,當她想起那匹神駒,更是不由自主生出欣喜之感。


    她又問:“小的那一匹……”


    風輕塵笑意柔柔,路邊的冰雪仿佛能被這笑意消融:“給傳義的,那孩子要強,便是有什麽情緒,也不願意向大人吐露,且他身邊又沒有個玩伴,要是能有一匹小馬陪他長大,他心底多少有些慰藉。”


    愛屋及烏,白明微在意的人和事,他都願意顧及周全。


    白明微笑道:“恰好,他四歲生辰馬上就到了,這匹小馬就給他做玩伴。”


    “本來我見他孤單,準備給他物色一個陪讀的,但祖父來信說小姑姑與夫君和離了,表弟策榮入了白家的族譜,我準備讓策榮伴他身邊,叔侄倆一起長大。”


    風輕塵像是與她閑話家常那般適然:“親戚固然比較可信,但我的建議是,做此決定前,先評判一下那孩子的資質。”


    “傳義不比別人,他天資聰穎,心智成熟,若是玩伴跟不上,長此以往,此消彼長,或許會叫他驕傲,又或許會惹得另一人嫉妒,無論是哪樣,都不利於他成長。”


    白明微很是讚同:“我也是這麽想的,但是去哪兒找與他匹敵的孩子呢?說實話,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那孩子的聰慧遠超於我,叫我不知如何去引導。”


    風輕塵道:“不用懷疑自己的想法錯了,天之驕子說的大概就是他吧,我也曾被深深地震撼到。”


    天子驕子?


    說完這話的時候,風輕塵的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


    帝星所伴之人,是否就是這孩子?


    白明微眼梢挾了一絲愁雲:“所以說,去哪找個合適的伴讀呢?”


    風輕塵道:“這村子流傳著一句話,‘男女搭配,幹活不累’,何不給傳義找一名聰明的女娃,這樣就算那女娃比不過他,生了嫉妒也不至於禍患無窮。”


    白明微仔細思考了這提議,覺得有幾分可行。


    一般來說,氏族防止子嗣被女色所影響,所以從小都不會在男孩子身邊放丫鬟,伺候起居都由小廝做。


    隻因有的丫鬟心比天高,會做出魅主之事,又因丫鬟年紀一般比主子大,與較早成熟的女子朝夕相處難免會出問題。


    但要是同齡的孩子,便不會有這樣的隱憂。


    想到這裏,白明微點點頭:“等到邊疆戰事結束,這事便得開始著手準備了。”


    兩人正說著,就已經走到了吳家院門口,隻得結束談話。


    一桌子飯菜,沒了第一次的油膩,全然是有營養易克化的菜色,雞鴨魚肉、山珍特產,樣樣俱全。


    白明微退了熱,胃口也好了很多,一口氣吃了好幾碗。


    風輕塵見她吃得香甜,不免覺得欣慰,但還是出言阻止:“別貪嘴,小心積食。”


    白明微隻好放下再吃一碗的念頭,向吳家三人道謝:“吃得很好,謝謝嬸子,還有吳家大哥與嫂子。”


    春秀掩唇笑了:“能吃是福氣,但是公子說的也沒錯,積食了不好受。”


    “等會兒我在你們的炭盆裏埋幾個芋頭,你想吃的時候就用鉗子撥出來,蘸著你吳大哥割來的蜂蜜,也能解解饞。”


    白明微笑著謝過她:“麻煩嫂子了。”


    一頓飯吃得很滿足,白明微也愈加喜歡這村子的生活。


    在這裏,或許早出晚歸的勞作比較辛苦,但夫妻間相互扶持,一起經營小家的平淡幸福,卻是極為難得的。


    風輕塵不知從哪裏掏出來幾塊糖遞到她的手中:“那白馬貪嘴,趁這幾日/你哄哄它,到時候容易馴服。”


    白明微接過糖塊:“得給它取個名字。”


    風輕塵道:“小白已經被占用了。”


    白明微睨了他一眼:“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取名字貪圖便宜啊?馬是黑的就叫小黑,貂是白的,就叫小白。”


    風輕塵道:“駉駉牡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驪有黃,以車彭彭。思無疆思,馬斯臧。”


    “我的馬小名喚作小黑,大名謂之‘玄驪’”


    白明微莞爾一笑:“還說不偷懶,玄與驪,可不都是黑色的意思?”


    風輕塵捋了一下垂至鬢間的發,笑而不語。


    白明微笑道:“皎皎白駒,在彼空穀。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這馬就叫……”


    風輕塵眉頭蹙起:“這《白駒》所講的是別友思賢之情,於我而言寓意不好,不許從裏麵取名。”


    “霸道。”白明微睨了他一眼,握著白糖去找白馬。


    本來白馬因為她的靠近而焦躁不安,可當她伸出手,把躺在手心的糖塊遞過去時,白馬竟打了幾個響鼻,小心翼翼地向她湊近。


    脾性終究敗給食欲,白馬歡快地舔舐著她手心的白糖,然後把最後兩塊讓給小白馬。


    等到小白馬把白糖吃完,還不怕生地用馬頭去蹭她。


    白明微摸了摸小馬的腦袋,回眸看向站在一旁的風輕塵,一雙杏眸倏然鋒銳,似出鞘寶刀般雪亮。


    她握住拳頭,眉宇間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拗:“它叫飲嵐,羌城有嵐漪河,而我終有一日,必定騎著它飲馬嵐漪!”


    風輕塵看不到她目中的決絕,但聽得出語氣裏的執拗。


    也就是在這一刻,風輕塵徹底明白,東陵一日戰事未休,她的小姑娘必定不會停下腳步。


    想到東極真人的那番話,風輕塵藏在寬大袖底的手慢慢握緊成拳。


    盡管內心翻湧,然而他的麵上依舊一派平靜。


    最後,他說:“你必定馬到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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