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到底是什麽?


    遠處那個“自己”盡管是背對著劉放,但卻似乎照樣能看得到她,很快又動了起來。這次也是從牆上爬了下來,還是臉對著牆壁,仍然保持著那個自然站立的姿勢,隻是身軀微微有些扭曲。


    “自己”滑落到地麵之後,跟之前的“張小江”一樣,貼著地麵飛快地往前爬去。那挺直的身子手腳都沒有伸開,就這麽蠕動著從一地亂草間穿行過去,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劉放眼看著那個“自己”又要消失在一片黑暗的樹林裏,也不知道哪裏突如其來一股勇氣,本來僵住的身子突然能動了,朝著飛快遠去的“自己”疾追了過去。


    盡管她知道這詭異的東西可能會有危險,但還是非得追上去不可


    。並不是因為她傻大膽作死,而是今天她倘若不弄清楚這東西的真麵目,就此逃走的話,對於未知事物的恐懼就會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裏,成為她永遠的魔障,從此以後很可能變成一個膽小如鼠的庸人。


    這一次,那個“自己”又是向灌木叢裏飛快地爬去,劉放雙瞳猛然一縮,森林地麵上積蓄的雨水喀喇喇結起一層堅實無比的冰塊,一轉眼間就圍住地麵上的“自己”,把“它”給結結實實地凍在了裏麵。


    劉放緊隨其後飛掠過去。冰層是無色透明的,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被凍在裏麵的“自己”的背影,但她還沒來得及飛到近處,就看到那個“自己”竟然一瞬間憑空消失在了冰層裏麵!


    ……冰層還是完好無損的,一點裂縫都沒有,這怎麽可能?


    劉放在那塊巨大的堅冰不遠處落下來,小心翼翼地朝它靠近,走到距離冰塊幾米遠的地方時,那裏麵突然再次出現了一個人影!


    這個人影還是她自己,隻不過是仰麵朝上的,露出來的一張臉臉型五官跟她一模一樣,直勾勾地望著頂上的天空。


    劉放猝不及防,被嚇得往後倒退一步,一顆心髒砰砰狂跳,幾乎是鼓足了生平最大的勇氣,才打開手電筒,繼續去細看那個躺在地上的“自己。”


    這一看之下,她才發現那個“自己”有些古怪,並不像是真正的人體。劉放化開了“自己”身上凍結的冰層,而是升起一圈冰刺做出一個籠子,將它圍在裏麵。沒有冰層的阻隔,再加上手電筒的亮光,她這才算是完全看清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被困在籠子裏麵的,竟然是一隻體型足有三米多長的巨大變色龍!


    這隻變色龍的軀體比人體要寬一些,脊背上清晰完整地呈現出一幅她的全身影像,像是把一張像素不算太高的大幅照片給打印在了它的背上。這張影像除了分毫不差地複製出她的模樣,大小身高完全相同之外,連光影明暗效果都能完美地呈現出來。


    因為變色龍的脊背是凹凸不平的,所以影像並非完全平麵,而是有一定程度的立體感,看過去極其逼真,隻要光線稍微黯淡一點,很容易被認成是真人。


    至於這條變色龍身上影像之外的其他部位,則是模擬出了周圍草木地麵的暗綠色和棕黑色,效果同樣十分逼真,以至於它趴在地上,一眼看過去就隻能見到“劉放”的影像。


    眾所周知,變色龍能夠隨著周圍環境變化自己身上的顏色,以達到混淆視覺隱藏自己的目的。但是普通的變色龍隻能簡單地模擬顏色和肌理,而眼前這條巨大化的變色龍顯然是經過變異的,已經可以逼真地模擬出高度複雜的影像。


    而且,劉放並沒有感覺到它靠近過自己身邊,這就說明,它恐怕隻是看見她,就已經能變出她的樣子了。之前她在苗寨的時候,感覺到後麵有一陣草木的窸窣聲,那應該就是變色龍在她的後麵,它看見的是她的背影,所以模擬出的影像也是她的背影。而剛才她朝它走近的時候,它看見的是她的正麵,一轉眼間就又變出了她的正麵影像。


    難怪她之前看到的“張小江”和“自己”的人影,都是用那麽奇怪的姿勢爬行,而且盡是往草叢和灌木叢裏麵鑽,因為那不過是變色龍背上頂著他們的影像在爬而已。爬過的痕跡比人類要寬,重量更沉,也正是這個原因。變色龍攀爬在樹幹和牆壁上的時候,看過去就像是人影離地數米,怪異地貼在樹幹和牆壁上。


    這條變色龍模擬出別人的影像,應該是有目的的,十有*是吸引獵物過來捕食。不過它的攻擊力似乎比較弱,大約是覺得被吸引過來的劉放不像是它能搞定的獵物,所以一看見她就逃跑。


    巨型變色龍被困在冰刺形成的籠子裏麵,倒是也沒有掙紮,很無辜地用一雙金黃色的瞳孔望著劉放。一想到就是這家夥把她嚇得夠嗆,劉放現在看著它背上自己的影像,已經一點恐懼感都沒有了,就覺得有些好笑


    。


    “臭爬蟲!讓你變成倫家主銀的樣子!嚇死倫家了!”


    團子氣哼哼地跳到變色龍的背上,用小爪子狠狠地跺了它幾腳,但是對皮糙肉厚的變色龍來說,還不夠給它撓癢癢的。變色龍轉過頭,金黃色眼睛看了一眼團子,它背上團子腳下的位置,立刻就浮現出了一隻白色胖鬆鼠張牙舞爪的影像。


    “……哎呀!”團子一看那個突然出現在它腳下的“自己”,嚇得一蹦而起,又一頭紮進劉放的懷裏。劉放把它拎出來:“沒事了,不用怕,這個家夥好像沒有什麽危險。”


    這條變色龍雖然差點把她給嚇死,但是並沒有主動來攻擊她,它變出張小江和她自己的影像也隻是它的本能。殺了它吧,感覺它的確挺無辜的;放了它吧,它動不動就變出個人影出來,幹擾她找人。這家夥看過去又不通人性,雖然知道它見過張小江,也沒法問出它到底是在哪見到的。


    劉放正在猶豫要拿這條變色龍怎麽辦的時候,團子突然像是發現了什麽,對著樹林深處叫起來:“……主銀!那邊有你隊友們的氣味!那個像姐姐的哥哥,還有那個長得很可愛的小姐姐,那個做菜很好吃的大姐姐都在裏麵!”


    之前在基地裏的時候,團子經常跟著劉放待在空間外麵,和她的隊友們在一起時間長了,早就熟悉了他們的氣味,不用聞他們的貼身物品也能發現他們。


    但是它的嗅覺有效距離隻有三五公裏,而且很不靠譜,因為它隻要一聞到什麽好吃的香味,立刻就會無視其他任何氣味。劉放剛才被那條變色龍製造出的詭異人影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竟然一點都不記得可以利用團子的嗅覺來找人。


    她立刻朝著團子所說的方向追過去,果然,片刻之後就在森林中泥濘的地麵上發現了一大片腳印,往前麵延伸出去,看樣子大概有十幾個人。團子聞到的是林涵之、龍蓁蓁和葉紗三個人的氣味,那麽其他人應該就是三千小隊和為霓小隊的成員。


    樹冠層下麵也一樣長滿了橫七豎八的茂密枝葉,以及牽牽絆絆到處纏繞的藤蔓之類,無法飛行,而在高空中又看不到樹冠層下麵的腳印。劉放隻能沿著腳印的方向步行疾追了一個多小時,這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天色開始蒙蒙發亮。東方露出熹微的灰白色晨光,流水般往整個天幕上滲透而去,群山的輪廓在渺渺山嵐中一點點地清晰起來。


    那些腳印一直延伸到一座高高的山頭上,她從山頂俯瞰下去,下麵是一條草木相對稀疏一些的峽穀,一眼就能看到有一隊十來個人正在峽穀中跋涉,正是隊伍裏的一部分人。


    “蓁蓁!葉紗!徐天成!”


    劉放一邊大聲喊著,一邊朝下麵俯衝下去。她人在半空中,喊聲在整個峽穀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但是,那一隊人竟然像是根本就沒有聽到一樣,頭也不回,連停都沒有停一下,仍然繼續往前走去。


    劉放心下一驚,一瞬間以為又是什麽變色龍之類變成了隊員們的樣子。但現在天色已經微亮,可以看出那一隊人是真真切切的活人,行走的姿勢也是正常直立的,就是動作似乎稍微有些僵硬。


    她一轉眼間就俯衝到峽穀下麵,落到了那十來個人的前麵。林涵之、龍蓁蓁和葉紗都在裏麵,還有兩個三千小隊的成員和六個為霓小隊的成員。眾人的樣子全都狼狽不堪,全身濕透,沾滿了泥漿、枯葉和幹草之類,很顯然是不久前從山洪的水中爬出來的,有幾個人身上還受了傷。


    “剛才我喊你們沒有聽到……”


    劉放一句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因為她這才發現,這十幾個人全都是一副極其古怪的樣子。


    沒有一個人對她的出現表現出一點反應,所有人的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目光空洞凝滯,眼珠子幾乎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像是白色皮球上用黑筆畫了兩個點


    。


    這種狀態有點像是被趙景行用了高強度催眠術的樣子,但是更加麻木,仿佛是被徹底抽走了靈魂一般。劉放總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想了一下才想起來,之前在上京基地水族館的地下,被賀韋關在那裏的十幾個異能者,也是這種木偶般的狀態!


    “你們出什麽事了?……”劉放的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怎麽這副樣子?”


    沒人回答她,這十幾個人的目光隻不過是毫無波動地從她身上一掃而過,跟看到一縷空氣毫無區別。也沒有人停下來,一個個麵無表情地繞過她,繼續動作僵硬地往前走去。


    劉放變了臉色。她找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些幸存下來的隊員們,他們竟然變成了這副樣子?


    “等等!”她轉身衝到眾人的麵前,攔住他們,“你們要去哪兒?”


    還是沒人回答,眾人正要再次繞過她,劉放雙瞳一縮,滿地的堅冰沿著他們的褲腿飛快地蔓延上去,把所有人都結結實實地凍在了地麵上。


    看得出來,這些人現在恐怕是沒有自我意識的,天知道他們會走到什麽地方去。她絕不可能就這麽讓他們離開,就算把他們全部敲昏打瘸,也得讓他們留下來!


    沒想到的是,隊伍中的幾個異能者竟然立刻對著她發動異能,朝她攻擊過來,還有幾個人則是拔出身上的槍,仍然是麵無表情,毫不猶豫地紛紛對準她扣下了扳機!


    “砰砰砰砰!……”


    劉放根本就沒想到他們突然會對自己動手,離他們距離又近,靠著極快的反應速度一個閃身,堪堪躲過那些打過來的子彈。其中三千小隊一個隊員的異能是煙霧異能,能夠放出具有強烈刺激性氣味,比催淚瓦斯的效果還要強的黃色濃煙,劉放一下子就被裹在了滾滾的煙團裏麵。


    “咳咳!……”


    劉放猝不及防,被熏得劇烈地咳嗽起來,眼睛裏麵眼淚直流,酸痛得連睜都睜不開。她用風異能控製氣流驅散周圍的濃煙,從空間裏引出靈泉水衝了半天的臉,好不容易才能勉強睜開已經一片通紅的眼睛,看向周圍,那十來個人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


    團子的嗅覺也被這刺激性的濃煙給熏得失靈,沒法再去找他們的氣味,好在泥濘的地麵上仍然留下了腳印。劉放強忍著滿眼的淚水,隨著腳印追過去,很快就到了峽穀的邊緣。一抬眼望過去,正好看見那一行人的最後一個隊員,背影一閃,消失在峽穀一邊的峭壁附近。


    劉放到了近處,這才發現草木掩映的峭壁前麵,竟然有著一大片暗紅色石材鋪成的平坦廣場,地麵的色澤蘊藉沉鬱,滿是滄桑的痕跡,看過去曆史十分悠久。在廣場的對麵,峭壁底端,赫然是一個大門一般氣派宏偉的拱形洞口,剛才那一隊人,應該就是走進這個洞口裏麵去的。


    這個洞口足有四五米高,三米多寬,邊緣以黑色石材雕刻出一圈細膩繁複的紋飾,也被風雨和時光侵蝕得有些模糊殘缺,看那磨損的程度,至少該有兩三百年的曆史了。


    這些紋飾乍一眼看過去十分華麗精美,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些花紋雕刻的全是糾結在一起的人體和動物軀體,四肢都被殘忍地扭曲,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異和邪惡。


    洞口被兩扇厚厚的沉重石門封了起來,石門上同樣刻滿各種各樣怪異的圖案,以及陌生的文字。劉放抬頭往石門上方看去,垂下來的枯萎藤蘿掩映著一塊色紅如血的巨大瑪瑙原石,足有兩米多長,正鑲嵌在石門拱頂的正中央。雖然同樣被侵蝕得有些殘缺不清,但還是辨認得出,那塊巨型瑪瑙石上刻著三個鐵畫銀鉤的繁體大字:


    “羅生門”。


    苗疆最大的兩個暗蠱門派之一!


    暗蠱是害人的蠱,既然那十來個隊員們走進的是這羅生門,那就說明他們現在那種木偶一般的狀態跟暗蠱絕對脫不了關係


    。而這羅生門裏麵,肯定也有存活的暗蠱師,給那些隊員們下了蠱!


    上京基地一行人千裏迢迢跋山涉水來到這苗疆深處,找的就是這些暗蠱師,但現在,什麽鬼蠶蠱的解法已經被劉放暫時拋到腦後去了。她還沒找上對方的門,羅生門這些暗蠱師就先給她的隊友們下了蠱,把他們硬生生帶走,這筆帳她必須得先算。


    要是能和平解決的話最好,羅生門願意幫他們,她也不計較他們抓走她隊員的事情。要是解決不了的話,強硬手段她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到時候多得是辦法,讓這些暗蠱師不幫也得幫。


    廣場和石門的前麵空無一人,劉放走到石門前,石門上沒有門環之類,當然更不可能會有門鈴。她敲這麽厚的石門都嫌手疼,眼下也不用講什麽禮貌了,一點都不客氣,直接升起幾團大冰球,接二連三地飛過去狠狠地砸在了門上。


    “砰砰砰!……”


    這動靜大得整個山穀都聽得見,但是過了半天時間,石門後麵還是毫無動靜,連一條小縫隙都沒有打開。


    該不會,這羅生門裏麵其實已經沒有人了?


    但是剛才那十來個隊員能走進去,就說明那時候石門肯定是開著的,而現在總不會是自動關起來,裏麵肯定有人。


    羅生門是苗疆兩個最大的暗蠱門派之一,在這片地區人人談之色變,是殘忍邪佞,無惡不作的代名詞。就算末世來臨後也許出了變故,但既然還能那麽囂張地抓了她十來個隊員,應該不至於被人這樣砸門都能忍氣吞聲地縮在裏麵吧?


    劉放正要繼續,一直在她肩膀上的團子,突然一下子躥到了她的頭頂上:“……主銀小心!”


    劉放猛然抬頭,團子已經從她頭上跳了下來,落在她的掌心裏,對著她攤開一隻小小的爪子:“主銀,這隻蟲子剛才落在你的頭頂上,好像是要用屁股上的針紮你!”


    它的小爪子裏麵躺著一隻已經被捏死的白色飛蟲,樣子有點像是脫色了的馬蜂,身子隻有兩厘米長,但尾巴上一根極細的尖針卻足有三厘米,讓劉放看著就感覺脊背發涼。這根針要是真的紮進劉放腦袋裏的話,絕對足以穿透她的頭蓋骨,刺進她的大腦。


    而更關鍵的是,這隻白色飛蟲和筷子差不多粗細的腰上,竟然套著一個極小極薄的金環,金環上還刻著細微到看不清楚的繁複紋樣。沒有哪隻變異昆蟲能變異到在自己腰上長一個金環出來,這說明,它一定是人飼養的。


    在這羅生門附近飛出來的人工飼養的蟲子,而且一來就往她的身上撲,這不是蠱蟲是什麽?


    敢情對方並不是對她的砸門忍氣吞聲,而是直接暗中放了蠱蟲出來叮她,跟她玩陰的!


    劉放冷笑一聲。看來她這敲門還是敲得太文明了。


    雙瞳一縮,麵前嘩啦一聲升起一條巨大無比的水龍,轟然衝天而起,挾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摧枯拉朽般往那兩扇緊閉的石門撞去!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看似沉重厚實的石門,在水龍驚天動地的一撞之下,竟然像塑料泡沫板一樣脆弱地四分五裂,應聲而倒!


    地麵上滾滾塵煙還未散去,劉放往前跨出一步,徑直踏進了羅生門的山洞。


    ------題外話------


    羅生門,山洞深處。


    這個苗疆最大的暗蠱門派已經傳承了三百多年,而位於娑回穀中的這座山洞,被開辟出來作為門派的住地,也快有兩百年了。


    整個山洞內部就猶如一座巨大的迷宮一般,到處都是四通八達的裂縫和甬道,蜿蜒縱橫,錯綜複雜,大約是占據了一整片的山腹,誰也不知道盡頭在哪裏。山洞內也有大大小小的空曠地方,有的小如臥室,有的大如會議廳。洞內陰涼森冷,一片漆黑,再加上苗疆這裏氣候潮濕,洞裏許多地方長年都在滴水。


    羅生門開辟出來的,就是這座山洞的外麵一部分,一百多年來也發展成了不小的規模,足以容納下門派最鼎盛時的好幾百人。


    山洞中最大的一處空洞,開闊空曠得幾乎猶如足球場一般,高達數十米,從一端望到另一端都有些吃力。洞頂上垂下無數懸掛的鍾乳石,被流水衝刷了千萬年的玄武岩,在洞壁上形成無數道華麗繁複的褶皺,千姿百態。猶如巨大的瀑布在從上方傾瀉而下時,奔騰的流水一瞬間被凝固成了堅硬的岩石,將那千萬朵浪花定格為靜止而瑰麗的永恒。


    洞內照不進一點天光,也沒有點燈或者燒火,但是卻並不黑暗。因為有無數點銀白色的細小光芒,密密麻麻地布滿了整個空洞的洞頂,洞壁上稀稀落落地也有一些,像是夜幕中的漫天繁星,又像是一張鑲滿了碎鑽的華麗天鵝絨。


    這些銀白色光點也像星星一樣,會有輕微的閃爍,如果仔細去看的,就會發現它們其實全都是一隻隻巨型螢火蟲一般的蟲子,腹部能夠發出柔和的白光。無數隻蟲子停在洞頂和洞壁上,盡管發出的光線並不是太明亮,卻已經能為這個巨大的空間提供足夠的照明,照亮其中的大部分地方。


    空洞中顯然是經過了大規模的人工修整,中間一大片地麵平整開闊,可供數百個人在上麵站立。四周都有精美的雕塑,十八根黑色裝飾柱分別矗立在兩邊,上麵懸掛著年代古老的鏤花銅燈,成為一處氣勢宏偉的大殿。


    大殿的盡頭一端,有一塊突起的巨大玄武岩,足有六七米高,四周陡峭上麵平坦,仿佛一座高高在上的平台。平台後麵一扇寬闊的石雕屏風,上麵浮雕的盡是些蛇、蜘蛛、蠍子、蜈蚣、蟾蜍、蜥蜴、毒蜂……還有更多的生物根本就辨認不出到底是什麽,密密麻麻擠滿了整座屏風,讓人一看就毛骨悚然。


    高台上石雕屏風的前麵,像是王座一般安置了一張寬大奢華的座椅,背後鋪著一張華麗的舊白色皮革,上麵繡滿繁複精致的黑色紋樣。那張皮革柔滑細致,色澤稍微有些黯淡,竟是一張有了不少年頭,但硝製得極好,保存完整的人皮。上麵精美的黑色繡紋,則是用人的長長頭發作為絲線,一點點繡上去的。


    “門主……”一個少年十萬火急地從大殿的門外飛奔進來,在高台下方停住,對著台上座椅中的一人行了一禮,雖然滿臉驚慌失色,卻仍然半點不失敬畏之意。


    “外麵那個女子已經闖到第三重門殿了!我們十幾個人都攔不住她!”


    寬大的座椅上,斜斜地歪著一個男子的高大身影,臉被掩在屏風下麵的一片黑暗中,看不分明。他似乎根本不注意自己是什麽形象,坐沒坐姿,躺沒躺樣,一條修長的腿隨隨便便地搭在座椅的扶手上,另一條腿就懸在空中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散漫不羈,甚至帶著幾分落拓之意。


    本來在這種宏偉氣派,猶如武俠中魔教總壇一樣的地方,這個坐在寶座上麵,被稱為“門主”,按理說地位應該十分尊貴的男人,應該穿一身華麗麗的黑底金紋唐裝之類,或者穿件神秘的帶兜帽黑色長袍,才能跟周圍的環境相配。


    但是,他身上穿的就是一件最普通的寬鬆白t恤,某寶上十九塊一件爆款包郵的那種。而且最讓人想要戳瞎眼的是,那件t恤的前麵竟然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神煩狗頭像,看一眼就覺得視覺受到了嚴重汙染。在這座陰暗森然而又華麗氣派的大殿裏,怎麽看怎麽突兀奇怪,畫風完全不在一個次元,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裏穿越過來的。


    就是這副莫名其妙的模樣,卻讓人從中看出一種不可言喻的威壓,以及極度危險的血腥氣息,無法抬頭去逼視那個高高在上的男子,甚至連說話都要小心翼翼地屏著氣。


    男子單手支著自己的腦袋,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看著前麵不遠處的地麵上,一隻足有兩米長的紅藍色蜈蚣正和一隻體型差不多的蠍子翻滾在一起,激烈地纏鬥。聽見下麵那少年稟報的聲音,這才慢悠悠抬起頭來,雖然還是看不見他落在陰影中的臉,但是看樣子似乎有了一點興味。


    “……什麽樣的女子?是苗疆人?”


    他的聲音偏低,音質很柔和,像是掠過的綿綿微風一般,但聽上去的感覺完全不是如沐春風,而是半夜裏走在一片黑暗的墓地或者樹林中,猶如鬼息一般低低地拂過人的肌膚,令人毛骨悚然全身發冷的那種陰風。


    “看樣子不是苗疆人,是外麵來的。”下麵那少年還是不敢抬頭,“是個很厲害的雙重異能者,說是我們抓了她的隊友,如果不放人的話,就踏平我們整個羅生門。”


    “難怪……我就說苗疆怎麽會有敢硬闖羅生門的人。”男子懶洋洋地換個姿勢,直了直身子,“原來我用傀儡蠱抓的那些人是她的隊友……我不放人,就踏平了羅生門麽?”


    他似乎覺得很有趣地輕笑一聲,目光落到地上纏鬥的那兩隻巨大毒蟲上麵,此時那隻蠍子已經將蜈蚣攔腰咬成了兩截,正大肆啃嚼著蜈蚣的屍體。


    男子輕瞥一眼之後就興味索然地移開了目光。並沒有見到他有什麽動作,但那隻足有兩米多長的蠍子,全身披著的堅硬甲殼突然發出一陣咯咯的聲響,急劇地凹陷進去,像是被無數股無形的力量給捏扁碾碎,而裏麵的軀體則是融化消失了一般。轉眼之間,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巨型的蠍子,就隻剩下地上一團緊緊縮起來,扭得不成樣子的幹癟甲殼。


    男子站起身來,從蠍子旁邊信步跨過,連看都沒有看它一眼,徑直往大殿的外麵走去。


    “算了,在這裏閑著也是無聊,我出去看看吧。”


    ……


    羅生門山洞內的第三重門殿裏,滿地狼藉不堪,四壁和地麵上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冰淩,門殿內的柱子、雕塑和燈台,斷裂的斷裂,毀壞的毀壞,像是剛剛被一場暴烈的龍卷風刮過一般。


    地上躺了好幾具羅生門內弟子的屍體,大部分都是身上刺出橫七豎八的冰淩,鮮血蔓延了一地。還有幾個受傷的躺在一邊哀嚎呻吟,門殿盡頭的幾個弟子,一邊一臉驚駭地望著門殿中央那個冷冷站在血泊中的女子,一邊逃命一般往山洞深處退去。


    “救命啊!……”


    羅生門作為苗疆最大的兩個暗蠱門派之一,惡名遠揚,苗疆被下蠱暗害者數不勝數,人人提到羅生門的時候都是毛骨悚然,滿懷恐懼,連躲都躲不及。門派創立數百年來,還從來沒有遇到被人這麽囂張地打上門來,一路橫行無阻連殺了數十個弟子,直闖到第三重門殿的。


    劉放在後麵一道風流直追上去,卷住落在最後的一個小弟子,把他給拖了回來,一把扯掉他脖頸上掛著的那串養蠱容器,一根尖銳鋒利的冰淩直抵到他的眼睛前麵,聲音冰冷:“再問你一次,走進你們山洞裏的那些人現在在哪裏?”


    “求求你別殺我!我也不知道!……”那個小弟子被她剛才血腥狠辣的殺人手段嚇得魂飛魄散,全身發抖地望著離他眼球隻差毫厘的冰刺,幾乎都快成了對眼,“……那些人是被門主的傀儡蠱控製,自己走進羅生門裏麵來的,隻有門主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裏,你問我也沒用啊!”


    劉放仍然沒有放開他:“那你們的門主在哪裏?”


    “門主他,他就在裏麵……”小弟子有些結巴。羅生門現在的這位門主,有著整個苗疆最高的控蠱天賦,一身暗蠱蠱術深不可測,是羅生門有史以來最年輕也最強大的一位門主。但是他性情陰戾怪異,捉摸不透,即便是作為羅生門的門主,似乎也對統治這個門派毫無興趣。有興致的時候管一管,沒興致的時候就像現在這樣,人家都打到門上,快把羅生門給拆了,他也照樣無所謂地待在裏麵置之不理。


    劉放一把甩下那個小弟子,正要繼續往山洞深處走的時候,裏麵悠悠地傳出了一道柔和卻帶著濃濃陰氣的聲音。


    “小姑娘,不用再往裏闖了,我在這裏。”


    洞頂上微弱的銀白色光芒,照亮了一個從山洞深處緩步走出來的男子身影,雙手很隨意地插在褲子口袋裏麵。他的個子很高,身形頎長,走路的姿勢悠然不羈,像是毫無目的地漫步在遼闊草原上一樣,卻無端地透出一股令人心生畏懼的隱然氣度。


    眾弟子們一看見那男子,如遇救星,立刻紛紛奔到他的後麵。但是仍然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著距離,不敢離他太近,似乎對於自己這位門主的忌憚,跟外麵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放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位門主t恤衫上麵的那一大片神煩狗頭像,眼角忍不住一抽。話說一個苗疆暗蠱門派的門主,不應該是穿得十分神秘妖異高端大氣麽?這一身*青年的t恤衫是什麽情況?


    再往那一片的神煩狗上麵看去,這才看清男子的一張麵容,竟是她從未見過的妖孽。縱然她並非沒見過世麵的人,也不由自主地一陣失神,仿佛落入一個美麗而又致命的魔沼,幾乎陷進了那副絕世無雙的容貌之中。


    單論顏值的話,劉放認識的美男多得是,但也隻有趙景行和變為藍雨容貌的汪思凡,能夠與他這張臉一較高下。趙景行的容貌是高華,猶如輕雲明月清風流水,藍雨的容貌是瑰麗,猶如珠玉錦繡十裏繁花,而這男子的容貌,則是極美的陰柔。


    這種陰柔不帶任何女氣,純粹是男子的陰,男子的柔,雖然看似矛盾,在他的身上卻有一種奇異的協調感,並且顯得更加魅惑,更加誘人。就像是冥河之畔如火如荼開放的曼珠沙華花海,作為死亡的象征,帶著濃濃的陰氣,卻仍然以其美麗得讓人心悸的姿態,吸引生者和亡靈心甘情願地走向永遠沒有光明的冥界,從此被黑暗徹底吞噬,萬劫不複。


    男子的年紀應該不輕,看樣子已經過了三十。但即便是能夠清楚地看出他的年齡,也絲毫不減損他這副容顏魅惑眾生的魅力,反而是染上幾分時光的淡淡痕跡,也讓那種陰柔顯出一股陳年美酒般醉人的韻味。


    若不是衣服上那一片神煩狗賤兮兮的臉破壞氣氛,這男子可以說是劉放見過的最妖孽的妖孽,單單隻看他的容貌一眼,就讓她晃神了好幾秒鍾。


    幸好劉放平時對著趙景行和汪思凡的臉看多了,有一定的免疫力,立刻就清醒過來,語氣轉冷:“你就是羅生門的門主?”


    “是。”男子仍然保持著那副雙手插在口袋裏的姿勢,微微一笑,“我叫蕭無羨。”


    “你叫什麽不關我的事。”劉放毫不客氣地打斷他,“你的門人說,我那些隊友是你用傀儡蠱抓進羅生門的?”


    “沒錯。”蕭無羨承認得倒是十分爽快,“從昨天到現在總共有二十八個人進了羅生門,這苗疆深山裏平時人跡罕至,看來他們應該都是跟你一隊的隊友了。”


    劉放臉色微變。蕭無羨竟然抓了這麽多人?


    “我的隊友們沒招你沒惹你,你抓他們幹什麽?”


    “這話問的。”蕭無羨仿佛覺得很有趣地笑了起來,一雙眼睛微微彎起,“暗蠱是害人的蠱,那麽暗蠱師就是害人的人,你們雖然沒招我沒惹我,但我就是要對你們下手,所謂壞人不都是這樣的麽?”


    劉放第一次碰到這種回答,一下子被堵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片刻之後才冷笑一聲,直接升起了精神力。


    “壞人是麽?……那就比比誰更壞好了。最後再說一遍,把我的隊友們放出來,解開你的什麽傀儡蠱,你們還可以繼續在這裏安安靜靜地過你們的小日子,我們各不相幹。”


    “如果我就是不放呢?”蕭無羨興趣盎然地接下去問了一句,仿佛根本就沒把劉放的威脅放在心上,“會發生什麽事情?”


    劉放冷然一笑:“會發生很多事情,比如我炸塌了整座羅生門的山洞,把裏麵養的所有蠱蟲全部拿來做成油炸小蜻蜓,讓你們門裏每一個門人各自嚐試一種不同的死法,然後把這些死法統統加起來在你身上試一遍,夠不夠了?”


    “真的麽?……那我就不放吧。”蕭無羨笑眯眯地,“聽你說的,還是這樣有趣得多。”


    “……”這人到底是什麽毛病?


    苗疆地處偏遠,沒有什麽軍火武器之類,劉放剛才闖進來的一路上,遇到的那些暗蠱師門人裏麵也有一些異能者,但顯然是根本沒有經過鍛煉的,實力還停留在剛剛覺醒的水平。


    他們能用的主要手段就是蠱術,不過這些術法對劉放來說,也就是神秘陌生了些,真正的殺傷力卻十分有限。在她雙重三級異能的絕對實力碾壓之下,根本沒有可比性,所以她剛才才能一路披荊斬棘暢通無阻地殺進來。


    盡管她不知道這個作為羅生門門主的蕭無羨,到底會有什麽程度的實力,但是現在氣勢總得做足了,要是能讓對方有所忌憚,自己乖乖地把人放出來,那就最好不過。


    結果沒想到,她撂下的話越狠,這個神煩狗門主貌似就越興奮?


    這是在這深山老林裏麵呆得久了,閑極無聊,皮癢了欠收拾還是怎麽著?


    傀儡蠱是蕭無羨下的,還得要他自己來解蠱,所以劉放沒敢下殺手,雙瞳一縮,一道精神力直透入蕭無羨的雙腿之中,發動冰異能,凍結他腿上的血液。


    本以為會立刻聽到一陣喀喇喇的響聲,看見鮮紅色的冰淩刺穿他的雙腿,在上麵猶如植物一般生長出來……


    然而,他的雙腿上竟然毫無動靜。


    劉放的這道精神力猶如泥牛入海一般,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本沒有造成任何效果。蕭無羨輕笑一聲,朝著她走出一步,劉放瞬間便感覺像是身體內有什麽東西被抽空了一般,一種說不出的空虛感和心慌感飛快地蔓延開來。


    這種感覺,跟她當時和汪思凡一起第一次前往罪惡之都,半路上發現自己的異能無法使用的感覺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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