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放現在小後院老井旁的繁茂榕樹下,昂頭看了那粗壯的樹幹一眼,先將肩上的鬥篷解下甩到樹上,隨後攀著樹幹開始往上爬,這個身子雖然未練過武,但好在身子骨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嬌小姐,自小生活在市井,爬樹雖算不上輕而易舉,倒也完全不困難。


    劉放攀到樹上後能看到院子高牆外的地方,是一處無人會經過的僻靜之地,四周滿是碎石和荒草,頓覺滿意。


    她要到府外去一趟,而她自然不會選擇大搖大擺地從羿王府的門出去的,不管是大門還是偏門或者是後門,都不便她辦事,加之她如今這個身子未習過武自不能飛簷走壁輕鬆躍跳,是以她隻能選擇這樣的辦法,這株榕樹她今晨瞧著便覺有用,外邊是荒涼之處,正合她意。


    劉放將出屋前纏到腰間的麻繩解下,捆到樹幹上,試著拉拉確定穩妥後,於是順著那麻繩輕而易舉地落到了高牆外的地上,為以防萬一,她把那麻繩全部拋到了牆頭上,待她回來時再尋根長棍子把它勾下來就是。


    劉放拍拍手,將鬥篷重新在肩上係好,離開了高牆。


    酉時之前,她回得來。


    青碧縣雖遠比不上南碧城的富足熙攘,卻也各色攤鋪店子齊全,南碧城有的這兒都有,南碧城沒有的或許在這兒也能找得到。


    劉放並不想引人注目,是以拉上了鬥篷上的風帽,往一家幡子上書著大大一個“當”字的店鋪走去。


    午後的當鋪很是安靜,小二倚在門邊打著小盹兒,掌櫃地則在是在櫃台後低頭打著算盤,嗒嗒嗒的打算盤聲回響在鋪子裏,更顯此時的安靜。


    劉放的腳步很輕,以致她從那倚在門邊打小盹兒的小二身邊走過他都沒有察覺,便是掌櫃的也待到劉放在櫃台前站了一小會兒他才發現她的存在,卻隻是抬頭掃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撥算盤,十分不熱情道:“當什麽東西,活當死當?”


    劉放從腰間取出一件小物事,“啪”的輕輕一聲放到掌櫃的眼前,聲音淡淡道:“死當。”


    那是一塊雕工精致的羊脂白玉佩。


    掌櫃的在看到玉佩時撥算盤的動作突然一頓,然後還是繼續撥算盤,眼皮掀也未掀且用一種愛理不理的語氣道:“五十兩。”


    五十兩?劉放微微眯眼,眼裏冷笑覆上,隻見她緩緩將頭上的風帽掀開,取下了簪在頭上的銀簪子,“叮”的一聲紮到櫃台台麵上,這一紮劉放用了這個身子能用的最大力道,隻見那簪尖紮入了櫃台一寸深,也使得那掌櫃的心一驚,抬頭就罵她:“哪兒來的不懂事的娃娃,想來老子這兒找茬!?也不瞧瞧老子——”


    掌櫃氣焰盛盛的話還未說完便戛然而止,在門邊打盹兒的小二一聽到自家老板的怒罵聲立馬醒了,正要衝上去幫掌櫃的教訓這不懂規矩的客人時,忽見掌櫃的態度來了個天壤之別的轉變,隻見他笑嗬嗬道:“一百兩,這是最高了的姑娘。”


    小二有些愣在了那兒,一臉的驚訝,這還是他的掌櫃的嗎?


    “二百兩。”劉放聲音冷冷,“這是我能開的最低價。”


    “這這這,這不行啊姑娘,這塊玉……”


    “二百兩絕不是你吃虧。”劉放並不想跟他多舌,聲音依舊冷冷的。


    掌櫃的一副忍痛割愛的模樣,最後一咬牙,拍板道:“好,兩百兩就兩百兩!小二子,拿銀子!”


    “慢。”劉放抬手打住掌櫃的,“不套現銀,給我銀票。”


    “行行行,姑娘要銀票也可以。”掌櫃的好聲好氣,與劉放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劉放將銀票收進袖管裏,抽出釘在櫃台上的簪子重新簪回頭上,拉上風帽,轉身離開了當鋪。


    小二立刻衝到掌櫃的身邊,隻見已然初冬的天掌櫃的額上竟沁出了薄薄的細汗,他正用手背擦著額上的汗,小二不由關心地問:“掌櫃的,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掌櫃的看著櫃台麵上那眼簪尖留下的小洞,心居然還在突突直跳。


    他從沒有在誰眼裏見過那樣的眼神,冷得就像一把刀,沒有一丁點的情感,好像隻要他再多說一個字那眼神便能化作利刃將他的咽喉洞穿一般,他幹這一行見過的人各種各樣,他卻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貌若花顏,卻森冷如霜。


    不過……掌櫃拿出那塊羊脂白玉佩細細觀察著,又笑了起來,確實是他賺了,這樣的上等白玉,值上個四五百兩也絕不為過。


    劉放並非不知那塊白玉的價值,隻是她沒有時間也不想討價還價,更何況那塊玉佩於她來說並無任何意義,兩百兩正好是她與那個陌生男子的交易價。


    劉放持著銀票到錢莊套了一百兩的現銀,取十五兩在身上,其餘八十五兩存在錢莊,一百兩的銀票收回袖間,這才開始去做她此番出府需要做的事情。


    她先是進了彈棉花的鋪子,買了四床棉芯,再到布莊扯了既貼身又軟和的布給棉芯釘了套子,順帶捎上兩隻枕頭,問了店家此處哪兒可買著大木箱,這才交了銀錢轉身離開布莊。


    她在離開布莊時看到有一名小妻子陪著她的相公來裁衣,不由多看了師傅手上的布尺一眼,眸光微轉。


    她請了四名候在路邊等活兒幹的散工幫她將買來的兩口大木箱搬到布莊,將已經釘好布套子的被子裝進木箱,邊給酬勞邊吩咐道:“送到羿王府,說是世子夫人要的東西。”


    “羿王府世子夫人”這句話令在旁的散工愣了愣,本想再問什麽,但在看清劉放的麵容時驚住了,一時竟忘了自己想要說的話。


    劉放將酬勞遞到散工手裏,不在意他們的反應,淡淡瞟了他們一眼後,往鬧市深處走去了。


    直至劉放的身影在街角轉了個彎消失在散工們的視線裏,他們依然未能回過神,良久,才聽得有一人驚歎道:“這這這,這是哪兒來的這麽美的人啊?”劉放想備一把匕首,她在找鍛造手藝能滿足她的要求的工匠。


    街市上人來人往,再往前去一些人聲漸稀,劉放沿著街邊不疾不徐地走著,忽一陣寒風起,吹掀了她頭上的風帽,也吹亂了她隨意綰就的長發。


    劉放撫了撫自己被風吹亂的長發,在她重新將風帽拉上時,有三道人影突然從她身後衝上前來,擋在了她麵前。


    劉放眸光一凜,微微抬眸,看到三名小廝模樣的男子,看穿著打扮,與今晨到寂藥找事的羿王府家丁是同樣的穿著,哦?羿王府的人?


    “一群狗奴才,怎能對咱們的世子夫人如此無禮?”正當劉放無視擋在她麵前的三人欲繼續往前走時,有男子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即便未見其人,聽其帶著嘲諷的輕笑聲已能感知來者不善,“還是你們的眼睛瞎了,連堂堂世子夫人都不認識?”


    “世子夫人饒命!世子夫人饒命!”三名小廝立刻向劉放求饒,然縱是他們口中在求饒,他們的語氣以及他們的神情態度卻絲毫沒有求饒之態,甚至在他們麵上尋不到一絲下人的謙卑感,反見他們眼裏含著譏笑,好似要等著看她的笑話一般。


    劉放眼眸微微眯起,慢慢轉過身,看向那素未謀麵卻當街攔她的“主謀”。


    隻見一名身高約莫六尺的年輕男子在一名家丁的尾隨下朝這小後院緩步而來,男子年紀約莫十*,丹鳳眼,斜劍眉,鼻梁高挺,唇線細長,下顎棱角分明,頭戴一頂青玉冠,長發梳得整整齊齊,身著一件暗紅色繡暗花的過膝錦緞長袍,腰間別著一塊巴掌大的玉佩,腳踩一雙暗褐色厚底緞麵長靴,英俊中帶著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氣,那眼角有些微向上挑起的眼睛噙著笑意,譏誚的笑意。


    來人身後跟著一名身著暗褐衣的家丁,家丁的樣貌劉放有印象,正是今晨到寂藥找事的那名被稱為“李哥”的男子。


    那麽——


    劉放將目光定在錦衣長袍的年輕男子身上,這個男人想來便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小王爺”了。


    這倒還真是有趣了,這羿王府不僅有世子,還有小王爺,並且這小王爺在府中地位顯然不比司季夏那個世子低,甚至是在司季夏之上。


    隻一眼,這個所謂的“小王爺”便讓劉放心生嫌惡,她不過是冷冷掃了他一眼便又將身子轉了回去,作勢欲走。


    男子的眼神在看到劉放轉身的瞬間倏地變得陰寒無比,隻見那三名家丁依舊攔在她麵前,大聲斥她道:“大膽!居然敢對小王爺無禮!”


    劉放腳步未停,繞過了擋路的三名家丁,繼續往前,完全不將他們任何一人放在一眼裏,三名家丁想把她抓回來卻又有所忌憚不敢抓,隻見男子麵上的神情如狂風暴雨來臨前的陰沉,有一瞬間的猙獰讓人以為他下一刻就要上前掐住劉放的咽喉,然他終隻是輕輕冷笑一聲:“嫂嫂回去替我轉告大哥,道是我明日到你們那兒去坐坐。”


    劉放依舊繼續往前,完全視他於無物,隻聽他忽而笑出了聲,衝三名家丁吩咐道:“跟著世子夫人,好生伺候著了,以免走丟了屆時世子心疼。”


    “是!小王爺!”三名家丁立刻繃直腰杆恭敬應聲,而後緊緊跟在了劉放身後。


    “小王爺”看著劉放漸行漸遠的腳步,轉頭冷冷地看著站在他身後的李一,陰陽怪氣地問道:“你確定她就是左相府那個啞巴八小姐?”


    “回小王爺,小的確定,小的不會看錯。”李一垂首恭敬答道。


    “出門一趟沒想到能遇到個讓小王感興趣的人。”男子低低陰陰地冷笑著,“敢傷小王的人,這樣的人,小王似乎還從沒有留下他的命過。”


    李一心一抖,將頭垂得更低了。


    隻見男子廣袖一甩,轉了身,“去潘府。”


    在男子轉過身後李一忽然小心翼翼道:“小王爺,小王妃她……”


    “小王妃”這個字眼讓男子突然抬手扶上李一肩頭,繼而慢慢施力,側過頭看著李一輕輕笑了起來,“李一,你剛剛說了什麽?”


    男子扶在李一肩頭上的手將他的肩膀抓得愈來愈緊,用力得能隱約聽到李一的肩膀發出哢哢的輕響,似是要把他的肩胛骨捏碎般,隻見李一臉色漸漸變白,然他卻隻敢低著頭,甚至連眉心都不敢皺上一皺,連忙道:“小的什麽也沒有說。”


    “是嗎?”男子眼神隱佞地反問一聲,盯著李一的臉看了片刻,見他始終低著頭,這才慢慢鬆了力道,繼而輕輕拍拍他的肩道,“李一,你知道小王最賞識你什麽嗎?”


    “小的不知。”李一忙答。


    “小王最賞識你說話少會辦事。”


    李一立刻將頭垂得更低,男子又在他肩膀輕輕拍了兩下,吩咐道:“小王這兒不消你跟著了,回府去好好問問,看看究竟是誰讓她出府來的。”


    “是,小王爺。”李一不敢有二話,恭恭敬敬地在旁等著男子上了軟轎,這才敢抬手摸向自己那被男子捏過的肩膀,疼痛在他眼裏不言而喻,額角細汗涔涔。因著有三個令人嫌惡之人在後邊跟著,劉放沒有在街市上繼續走下去,亦不可能再從寂藥小後院的高牆攀進院子裏,是以她隻能選擇從羿王府大門回去。


    王府守衛自然不認得劉放這個世子夫人,是以她才走上王府大門前的五級石階便被守衛攔了下來,那跟了她一路的家丁並未上前解釋她的身份而是在後邊笑,一副等著看她笑話的模樣。


    “嗬嗬嗬,難道世子夫人不知世子進出王府隻能走王府偏門嗎?夫人既然嫁給了世子,自然也要和世子一樣走偏門才是。”隻聽有一名家丁譏笑道。


    偏門?劉放眼裏忽然閃過一抹寒芒,司季夏進出羿王府走的隻能是王府偏門?連正門都不被允許進出的人,在這個王府裏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這一世的劉放隻想做個尋尋常常的女人,是以所有事情她能忍則忍了,此刻家丁們的譏笑聲於她來說本該毫無影響,然她卻在某一個瞬間忽然想起司季夏為她提水時那煞白的臉色與踉蹌的腳步,頃刻間她隻覺她的忍耐達到了極限。


    隻見她忽然轉身,竟是三兩步便到了那名還在嗤笑出聲的的家丁跟前,前一刻還發出的嗤笑聲在這一刻戛然而止,周圍所有人皆震驚地看著她。


    隻因此刻她的右手正緊緊掐在那名家丁的咽喉上,她頭上的風帽在她方才移動腳步時掀了開來,她那如月華般傾城的容貌映入了眾人眼簾,墨黑的發辮斜倚肩頭,她的嘴角微微往上揚著,她在笑,美得不可方物。


    然此刻她的美卻不是如天上仙子,反是讓人覺得冷,森森的冷。


    劉放的確是在笑,然這笑意冷得如同深冬最冰寒的雪凝成的冰刃,仿佛稍一不小心被這冰刃削碎,她明明長得遠遠不及那名家丁高,此刻卻是見她捏著那名家丁的脖子將他提起得隻有腳尖點著地!


    她忍,她不出手,不代表她沒有這個本事更不代表她任人欺,就算這具身子未練過武又如何,隻要她劉放想做的事情,還從未有做不到的。


    一時間,所有人都震驚得忘了去救她手中的家丁,隻見那家丁的麵色因無法呼吸而由泛白漸漸變為絳紫色,那緊緊抓著劉放的手腕也漸漸變得無力,眼見他就快隻剩最後一口氣,劉放忽地鬆開手,家丁立刻捂著自己的心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劉放垂下手,從腰間扯出帕子用力擦拭著自己的右手及手腕,重新轉身看向王府大門兩側的守衛,那明明笑著卻讓人感覺冰冷如寒潭的雙眼令人不寒而栗,也使得守衛握著腰間短劍的手微微發顫。


    眼見他們還要再一次攔住衝慢慢走上石階的劉放,那撿回一口氣的家丁摸著自己的脖子衝兩名守衛大聲叫道:“讓她進去!她是世子夫人,真的是世子夫人!”


    守衛深深蹙起了眉心,李一正巧在這時回到王府門外,家丁見著他連忙拽住他的胳膊麵色煞白地急急道:“李哥你快告訴他們,這個女人真的是世子夫人!”


    他們今晨可是親眼見著莫山生生將他的兩條胳膊給抓得血水直流,他們當時還不大相信莫山所說,不相信他是在世子那個破爛院子裏遭了這種罪,現下看來莫山說的不是假話,那個啞巴女人……竟然想將他活生生掐死!而她看起來明明就是個嬌滴滴的弱女子!若是再不讓她進去的話,前一刻她敢在王府大門前掐他脖子,後一刻難保不敢要他的命!


    守衛見著李一出現,立刻將目光投到了李一身上,李一是小王爺的人,他說的話當不會有假。


    李一那才被小王爺用力捏過的肩膀被人這麽一拽疼得更厲害了,隻見他緊緊擰著眉心,大致能知道是守衛攔了劉放不給她進府,想著小王爺並未說過不給她進府,於是便點了點頭。


    此時的劉放已經走到了高高的門檻前,腳一抬,跨了進去,未曾回過頭看她身後麵色各異的幾人。


    劉放並不識羿王府的路,然她卻能清楚地區別得出這兒並不是她昨日進府走過的地方,盡管昨日她頭上頂著紅蓋頭,想來她昨日進的應是偏門了。


    前邊有兩三婢子正往她這兒走來,見著她均愣在了那兒,堵著了她的路,使得劉放不得不停下腳步看著她們。


    小半晌才聽得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名婢子緊緊張張地帶著疑問道:“世子……夫人?”


    這是一個年紀隻有十四五左右的小姑娘,梳著雙辮,臉微胖,看起來顯得很是稚嫩。


    劉放把目光停到小婢子身上,這府裏幾乎無人認識她,小丫頭又是如何認得出她的?


    劉放微微點了點頭,隻見小丫頭忙向她行禮:“奴婢見過世子夫人!”


    還不待劉放示意什麽,小丫頭偷偷抬頭看她一眼,誰料正撞上她的目光,趕緊又低下了頭,與此同時連忙將路讓開。


    可誰知劉放才朝前走了幾步,那小丫頭竟跑了過來,緊張兼小心翼翼道:“夫人是要找世子嗎?奴婢一個時辰多前瞧見世子從偏門出府去了。”


    劉放不由多看了小丫頭一眼,小丫頭不敢與她對視忙低了頭依舊緊張道:“夫人是不是不知道偏門怎麽去?夫人……要不要奴婢給夫人指指路?”


    小丫頭說完後微微抬起頭模樣小心地看著劉放的反應,劉放默了默,而後微微點了點頭,隻見小丫頭立刻笑了起來,伸出手給劉放指了路,最後還把偏門到寂藥的路也給她指了,她說完這些後又恭恭敬敬地垂下了雙手。


    小丫頭將路指得很清楚,劉放眼裏的寒涼褪去了些,隨之朝小丫頭微微一笑輕輕點頭,拾路而去了。


    劉放這輕輕一笑如仙子一顰,竟是讓婢子們再一次皆為之失神,頃刻後是激動的竊竊私語。


    “小屏小屏,你如何知道她就是世子夫人的!?”


    “昨日世子大婚,青山去攙世子時看到的,隻跟我說世子夫人美得像仙子一樣,我,我猜的……”


    “這真的就是世子夫人?長得真美啊,這麽美的人怎麽會嫁給世子啊?”


    “的確是個大美人啊,我以為小王妃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子了,沒想到世子夫人比小王妃還要美。”


    “你見過小王妃了?你在哪兒見的小王妃!?”


    “就在方才,小王妃到芳華院去給側王妃敬茶,我路過就偷偷地瞧了一眼,美得就像花兒像仙子一樣,不過和世子夫人比起來似乎還差上那麽一點點,雖然世子夫人穿得素素淨淨的。”


    “不過這世子夫人長得再美又有何用?嫁給世子不就等於自己往火坑裏跳?世子那身子骨不知道還能撐多少個年頭。”


    “哎哎哎,我還聽說世子夫人是個啞巴,這是不是真的啊?”


    “應該是真的吧,不然她剛才怎麽不說話,而且如果不是啞巴,又怎麽會嫁給世子?”


    “小屏你以後見著世子和世子夫人可別再像剛才那樣上前說話了,隻呆在邊不說話就行了,別自己給自己找事。”


    “可,可我覺得世子挺好啊,咱們這樣……”


    “噓!這樣的話日後可千萬不要亂說,你來府裏的時日不長,很多事情你還不知道,當心被別人聽到你日後的日子不好過,走了走了,幹活去了。”


    離得遠了,婢子們的竊竊聲劉放便不再聽得清了,她微微垂眸,如有所思。


    小王妃?像仙子一般?“仙子”這個形容讓劉放率先想到了柳承集的掌上明珠,柳漪。


    劉放微垂的眼瞼下眸光流轉,“小王妃去給側王妃敬茶”,這便說明這小王妃也是昨日嫁到這羿王府來的,而劉放並不排除柳漪就是那小王妃的可能,連她魂穿異世這種事情都已經發生,還有什麽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據著那小丫鬟的指點,劉放去了偏門,還未走近便瞧見了她找了散工送到府裏來的兩口箱子,果然是在這兒。


    偏門不像正大門一般有帶劍守衛守著,但也有兩名家丁在守著,她還瞧見其中一個家丁在其中一口箱子上踢了幾腳,嘲笑道:“世子夫人的東西?那世子夫人是個什麽東西?世子那個模樣娶到的隻怕是一個傻子或者也是個殘廢!”


    “我聽說是個啞巴。”另一家丁附和,聲音卻是小聲了許多,不像他旁邊的家丁那般大膽。


    “看你那樣,說一句話還用得著那麽小心,難不成還怕被誰聽見了?啐,就算是世子本人聽到也不能拿我怎麽樣。”那名家丁邊說邊又在那箱子上踢了踢,神情極其不屑與嫌惡道,“什麽破爛箱子,這還是我在這府裏幹活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有人說把東西送到寂藥去的,不知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咱打開看看。”


    隻見他說完話後就要伸手去打開箱子,然卻又在他才堪堪伸出手時,一塊尖利的石子忽地打到他的手背上,嚇得他立刻收回手,連忙轉頭看向石子飛來的方向,一轉頭便瞧到正緩緩朝他們走來的劉放,眼裏滿是震驚,不隻是因為她的出現,更是因為她的容貌。


    劉放並未多看他們一眼,隻是緩步走到他們跟前,嘴角含著淺淺笑意,生生令兩名家丁看得癡了,久久回不過神來,直到方才那還滿臉嘲諷不屑的人感覺自己脖子上傳來尖利的寒意,他這才回過神,低頭看向自己的脖子——


    劉放頭上的銀簪子不知何時被她取了下來正握在手裏,那簪尖不是對著何處而是正抵著那家丁的咽喉,他若是往前一分,那尖利的簪尖就會即刻刺破他的咽喉,他盯著抵在他脖子上的簪尖,驚駭得瞪大了雙眼,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能清楚地看著滾動的喉結碰到了簪尖,迸出了一小點血色。


    “你你你,你是什麽人!?你想做什麽!?”前一刻還在滿嘴嘲笑的家丁此一刻嚇得連話都說得磕磕巴巴,站在旁的另一名家丁見狀也嚇住了,想跑又不敢跑,隻也嚇得磕磕巴巴道:“這,這兒可是羿王府!你膽敢在羿王府裏鬧事!?”


    嗬!鬧事?劉放不怒反笑,她今兒聽到類似的話可還真是一句接一句,倘她真的要鬧事,隻怕他們現在已經是跪在她麵前求饒而不是如現在這般還敢衝她大呼小叫,司季夏能容忍的事情,並不代表她也能容忍也要容忍。


    羿王府又如何,她若真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誰又能耐她何?


    劉放隻是輕輕笑著,將手中的簪子在那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劃得那家丁雙腿直抖,竟是帶著哭腔顫聲道:“你你你,你究竟想怎麽樣……?”


    劉放自然不可能言語,隻是輕蔑地看著兩名驚恐的家丁,抬腳輕輕踢了踢腳邊的箱子,而後看向寂藥的方向,抬手指了指。


    被簪子尖抵著喉嚨的家丁沒看懂她表達什麽意思,倒是另一名家丁看看箱子又看看劉放手指的方向,揣測她的意思顫巍巍道:“把這箱子……搬去給世子夫人?”


    送箱子來的人說這是世子夫人要的東西,所以這兩箱東西自然是要搬到世子那院子去的,隻不過不是他們來搬,而是等世子回來或者那世子夫人自己來搬。


    家丁揣測出的意思讓劉放略顯滿意地點了點頭,那生命受威脅的家丁想也不想便連連道:“搬!現在就搬現在就搬!”


    劉放嫌惡地看了他一眼後,慢慢收了那抵在他脖子上的簪子,再看著他二人立刻撲上去搬起箱子抬腳就往寂藥的方向衝,然不管他們走得多快,劉放都能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邊,讓他根本沒有任何打跑的機會,隻心裏想著這個事情待會兒一定要稟告給小王爺,竟敢有人在王府裏撒野!而且還是個女人!


    兩名家丁將兩口箱子搬到寂藥月門處撂下就想往回跑,奈何才一轉身便見著劉放不疾不徐地走來,是以隻能站在月門外不敢跑,緊張地問:“還用不用搬進去?”


    劉放看一眼寂藥院子裏那滿院的茵茵綠意,看也不看家丁一眼,隻徑自走進了月門,兩名家丁逮著空子立刻拔腿就跑。


    並非劉放不想讓他們把箱子搬到小樓廊下去,而是當她看到滿院的綠色時想到了今晨司季夏蹲在那兒扶起那些被踩折了的植物時的心疼模樣便覺還是罷了,且這些植物長得太好太好,好得令她也不忍毀壞任何一點。


    劉放在月門處打開了箱子,將裏麵的被褥一件件搬回了屋子裏,在行走的過程中小心地沿著院子裏的那窄小得隻容一人行走的青石小道走,並未傷了一草一木。


    明日就是立冬,她可不想來到這個時空的第一個冬季便睡都睡不舒坦,她也從不會委屈自己。


    劉放給她的床鋪好褥子和被子後,抬腳踢了踢小銀睡得愜意的那隻箱子,才抱著另外兩床被褥往那間滿是植物盆栽的旁屋去。


    屋子裏的盆栽靜靜生長著,每一株植物的葉子都幹幹淨淨的不染一絲灰塵,看得出主人家照料它們的細心,劉放將目光最後落在那張才三尺寬的竹榻,看著那疊得整齊卻單薄的被子,將懷裏抱著的被褥放到了竹榻上。


    劉放放下被褥後本是打算離開,然她走到門邊時卻又折回了頭,重新走回竹榻邊,將那被褥打開了,平平展展地鋪在了竹榻上,末了將枕頭也擺好,這才出了屋,不忘將屋門掩上。


    出了屋的劉放拐到小樓後的後院去了,攀上樹將今日捆在樹上的麻繩解了下來。


    深秋的天說黑便黑,待劉放將抓著那小捆麻繩繞到小樓前時,天色已幾近完全沉黑。


    劉放正要將麻繩拿回屋裏收好,院裏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轉身去看,是司季夏回來了。


    時辰,儼然已經過了酉時過半天色暗沉得已然朦朧,劉放站在廊下隻瞧見司季夏鬥篷下右手的地方鼓脹鼓脹的,想來是他提著那隻藤編箱子的緣故,劉放暫時沒有回屋而是將麻繩暫且放在窗台上,便站在廊下等他。


    司季夏微垂著眼瞼,似在想著什麽,當他快走到小樓跟前時才緩緩抬眸,一抬眸便看到正站在夜色裏的劉放,也在看到她時眼裏有一抹驚愕閃過,好似不知自己院子裏何時多了一個人出來般,卻也隻是一瞬他的眼神又變作了涼涼淡淡。


    因著夜色,劉放並未瞧得見他涼淡眼神深處正漾起的波瀾。


    他想起來了,他已經成婚了,他的寂藥不再是隻有他一個人,他有了一個妻子,一個會在他出門前在他手心寫下“早去早回”的妻子,一個不嫌他無能不嫌他殘廢自願嫁給他的妻子。


    就算她根本一點都不了解他。


    “抱歉,回來晚了。”若非見到她,他已然忘了他說過酉時過半之前會回來的,現在卻是已過戌時了。


    劉放隻是微微搖了搖頭。


    “怎的不點燈,找不著燈麽?”司季夏瞧著還是黑漆漆的院子與屋子,淡聲問道,劉放懶得解釋便點了點頭,隻聽司季夏又道,“夜裏涼,回屋吧。”


    司季夏進了主臥旁的廳子,找出了油燈與火折子來點上,倏地亮起的火光映亮了他的臉膛,劉放明顯看清了他眼裏的疲態。


    “阿暖姑娘。”司季夏抬眸看向劉放,眼神有些微的森冷,似是有話要說,卻在劉放抬眸看他時轉了身淡聲道,“阿暖姑娘稍待,我去給阿暖姑娘燒飯。”


    司季夏說完,不待劉放反應便出了屋。


    劉放沒有再到後院去,因為她看得出司季夏並不喜歡她到那兒去,今晨她在廚房裏時,她看得出他每一個動作都是僵硬的,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再去給別人找不愉快。


    司季夏並未讓劉放等太久,小半個時辰後,他提著食盒重新走進了劉放的視線裏。


    菜很簡單,一菜一湯,湯是素菜湯,菜是一盤肉沫炒幹筍子,司季夏將這兩樣菜從食盒裏拿出來放到桌麵上時有些不自在道:“時辰不早,所以做得簡單些,阿暖姑娘將就吃些,晚些若是餓了再喚我,屆時我再給阿暖姑娘煮些夜宵。”


    到廚房裏忙活了一圈回來後的司季夏臉色更蒼白了些,他依舊沒有坐下與劉放共桌吃飯,隻是將飯菜給她放到桌上後就離開了,劉放隨他去,並未央他留下。


    簡單的菜,味道雖然輕淡卻又正好,吃得出這是常年動手燒飯的人才有的手藝,劉放慢慢咀嚼著入口得宜的米飯,“司季夏”這個字眼再次躍入了她的腦海裏。


    還從沒有誰人這般悉心地待她過,為她燒飯甚至為她燒水提水泡澡,盡管他並未將她當做妻子,然卻也正因為如此,才讓她總是不由想到他,想到關於他的事情。


    夜色漸濃時,司季夏才從後邊院子回到前邊小樓來,此時劉放房中的燈已熄,然她屋外廊下的風燈卻是點亮了,那盞在風中輕晃的風燈好似在替她等司季夏過來一般,司季夏知道,她不過是為他點了一盞燈,讓他能看得清路一些。


    他從廚房提來的食盒此刻就放在她那屋的門外,司季夏走過去,躬下身打開了食盒的蓋子,當他看到吃得幹淨的碟碗時,竟是愣住了,似是不相信劉放能把他拿給她的飯菜吃完一般,他再看一眼她緊閉的房門,提起食盒重新往後院走去。


    再回來再從劉放屋前走過時司季夏的腳步還是頓了頓。


    她沒有央他回她那屋的意思,他也沒有要與她行夫妻之實的意思,她對這樣的他沒有任何抱怨甚至沒有任何疑問,若是換了其他女子,早該絕望得哭了吧。


    而她又與他所見過的所有女子不一樣,就像一株冬茶梅,美得動人,卻又極為安靜。


    她,究竟是為了什麽而來,為了什麽選擇到身有不全的他身邊來?


    司季夏的心從昨日開始便有些亂,總是不能平靜,他大步跨開了腳步,回了他打算往後一直要住著的花草小房間。


    司季夏心有所思,是以進了屋子後第一件事不是點燈,而是徑自往裏走,屋內明明黑暗得伸手不見五指,然司季夏在這滿是花花草草的屋子裏移步竟是一點碰撞的聲音也沒有發出,不知是他習慣在黑暗裏行走還是他對這間屋子的擺設再熟悉不過。


    他走到屋子最裏處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他的腳邊手邊依舊是盆盆花草,卻是較前邊的長得高大些,並且是擺在花架上的,花架有高有矮,有單層也有三四層的,就連屋子轉角的地方都釘著花架,上麵擺著了巴掌大的小盆,盆裏栽著葉子如指甲蓋般大小且肥厚的植物,每一層架子上均擺著三盆葉子肥厚的青綠植物,煞是整齊可愛。


    隻見司季夏抬手,在黑暗中竟是準確無誤地一把便握住了花架第二層第二隻小盆,輕輕朝左邊轉了轉,隻聽有“咯咯”像是有什麽開啟了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司季夏旋著花盆的動作卻在此時頓住了,一頓便是良久,當他的手再次動起來時卻是將手中那隻小盆往回旋,伴隨著輕輕地好似門扉被輕輕闔上的聲音傳來。


    他收回手,轉身去倚著床頭而放的矮櫃前,拿起櫃麵上擺著的火折子,將擺在矮櫃上的油燈點燃了,這才準備寬衣休息。


    當他看到那已完全變了樣的竹榻時,看著那整整齊齊鋪在竹榻上的新褥子新被子以及新枕頭,他愣住了,這是這兩日裏他不知第幾次怔愣了,似乎從昨日見到那個名叫劉放的姑娘後,他總會不由自主地犯怔。


    這就是她今日出府去的目的……?她不說,並不代表他不知她今兒出府去了,因為這個府裏的人恨不得每天都想看他的笑話,她出府去的事情他又怎會不知,反之他在一踏進王府偏門時便知了。


    司季夏用指尖輕輕劃過被麵,那柔暖的感覺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小的時候,娘會在天氣變冷時為他這樣整整齊齊地鋪上褥子被子,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他窩在其中所感受到的溫暖軟和以及太陽的味道,隻是這樣的事情於他來說,已經很遠很遠了。


    似乎他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軟和的被子了,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了?


    司季夏解了身上的外袍,脫了鞋子,掀開被子,慢慢躺到了床上。


    他將被子輕輕蓋到身上,厚實有軟和的被子碰到了他的唇以及鼻尖,那一瞬間,司季夏的心跳得有些飛快,因為他問道了彌留在被子上的一股清香,味道很淡淡,然對於嗅覺極其靈敏的他來說,這淡淡的清香味並不難聞辨。


    司季夏微微側了側臉,枕頭上也有同樣的淡淡清香。


    這是……阿暖姑娘的味道吧,白日裏她離得他近時,他在她身上聞到的便是這樣清香,淡淡的,淺淺的。


    司季夏將被子拉起,蓋著自己的半張臉,靜靜地看著屋頂,心依舊跳得有些快。


    真的……很溫暖,和幼時冬日蓋上娘為他準備的被子的感覺。


    明天便是立冬了吧。


    他不後悔他方才沒有將那隻小花盆一旋到底。


    就算他回來時聽到無數關於她今日所做之事的話又如何,就算他問了她又能如何又能怎樣?她想說便說,不想說便罷吧。


    該發生的事情終究會發生,該來的事情總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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