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魚兒平日裏喜歡安靜、通常都是自個兒呆在家裏,邊看看海景邊做針線活或串珠子,不像李二妞那樣哪裏熱鬧她便天天往哪裏湊。而魚兒今兒一反常態的拉著李二妞上村頭來做針線活,目的就是想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碰上那位被村民們說得比狐狸還狡猾的呂繡娘。


    所以魚兒一到村頭老槐樹下就尋起馬四娘來了,這呂繡娘若是在那幾堆人裏、那自然是得和馬四娘在一塊兒了。


    而就在魚兒打量那三夥人的同時,李二妞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拉著魚兒、往人最多的那夥走去了,魚兒見狀連忙收回目光、止住腳步,拉著李二妞說道:“二妞,你忘記你阿母囑咐你的事兒了?你今兒若是沒把那半個鞋底兒納好,仔細接下來的幾個月都出不了門。”


    魚兒的提醒讓李二妞小臉兒頓時一垮,可憐兮兮的抱怨道:“魚兒,你就不能發發善心不提醒我這事兒嗎?”


    “不行,我若是不提醒你,回頭你阿母可是連我都會一起埋怨上。”魚兒一臉正色的說道。


    “好好好!我的好魚兒,你別像個小老太似的繃著臉行不?看著跟你大哥一模一樣!”李二妞邊取笑魚兒邊衝著左邊努了努嘴,道:“我們坐在桂花、彩雲那幾個丫頭旁邊,邊看她們玩耍邊做針線活,這樣總行了吧?”


    “不行,你往桂花她們身邊一坐,還能收住心思納鞋底兒?”


    魚兒先是嗤了心裏藏著小九九的李二妞一句,隨即拉著她往馬四娘那夥人那兒走去,邊走邊學著李氏的口吻訓了李二妞一句:“你若是真想好好的把鞋底兒納好,就跟著我上那邊坐去,雖說那夥人的眼睛長在頭頂,不過她們不似其他兩夥人那般愛吵鬧,正好能讓你收住心思。”


    李二妞一見魚兒要把她往她平常最討厭的人那兒拉去,當下就不滿的抱怨道:“魚兒,你想讓我安心的把我阿母交代的鞋底兒納好,那我們倆找處沒人的地方自個兒納自個兒的便是,何必硬要往那堆掉錢眼裏的人跟前鑽?你讓我和她們一起做活計,我可不願意!”


    魚兒聽了李二妞的抱怨後隻笑不語,隨即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貼心話兒,魚兒話還沒說完、李二妞就一臉驚喜的追問道:“真的?你真的有把握?”


    魚兒笑著答道:“是不是真的有把握,你且隨我一塊兒去瞧瞧不就知曉了。”


    李二妞一見魚兒自信滿滿、當下就主動拉著她往馬四娘那堆人那兒走去,一到她們幾人跟前、就故意和魚兒說道:“魚兒,這顆老槐樹下就數這兒最涼爽、又安靜,我看我們就在這兒做活計吧,這兒沒桂花和彩雲那幾個皮猴子吵鬧,我才能安安心心的把我阿母交代的活計給做完。”


    魚兒聞言十分配合的答了句:“嗯,你得趕緊把鞋底兒納起來,否則傍晚回家時可就交不了差了,到時李嬸子若是教訓你、我可幫不了你。”


    說話間二人已走到馬四娘身邊,指著她身邊的一處空位兒問道:“馬家四娘子,我們能坐在這兒不?”


    這馬四娘本是垂著頭、全神貫注的繡著手上的帕子,李二妞故意點名道姓的問話才讓她微微抬起了頭,那馬四娘一抬頭、率先吸引人注意的便是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隻是那雙美眼下卻帶著一絲怯意和受寵若驚。


    隻見馬四娘先受寵若驚的看了魚兒和李二妞一眼,隨即把視線轉到旁邊那位衣著打扮和周圍人格格不入的婦人身上,見那婦人輕輕的點了點頭,馬四娘才如獲大赦的跟著點了點頭,看她那樣子似乎很開心能有人坐到她身旁來。


    魚兒見馬四娘同意了,便和李二妞一起挨著馬四娘坐了下來,一坐下便從隨身攜帶的小簸箕裏取出了針線,馬上就開始穿針引線、一刻都不浪費。


    就在魚兒二人動起手的同時,坐在李二妞左側大約兩步遠地方的張家小娘子、張梅花突然開了口,陰陽怪氣的衝著馬四娘說道:“哎喲,沒想到還有人喜歡巴結你這根木頭,你不僅是根無趣的木頭、膽子更是比田鼠還小,也不知道巴結你的人圖的是什麽……”


    這張梅花家的家境同馬四娘家不相上下,兩家的女主人最喜歡明裏暗裏的相互攀比,也因為頻頻攀比而結下了仇恨。不過這張梅花的娘不及馬二嬸潑辣,所以經常在馬二嬸跟前敗下陣來,也正是因為自個兒的娘總是落敗,張梅花才會一直看馬四娘十分不順眼、動不動就給馬四娘找些難堪。


    這張梅花家境富裕,讓她小小年紀出手便十分大方、懂得拿一些小玩意兒來收買同齡的孩子,因此張梅花那尖酸刻薄的話兒才一出口,圍在她身邊的幾個小娘子便殷勤的附和起來……


    “還能圖什麽?不就是圖她馬家的錢?”


    “我看李二妞和楊八娘,大概是覺得這馬四娘膽小如鼠又傻乎乎的,比較好騙錢吧?!哈哈,她們大概不知道她那鐵公雞老娘雖然愛吹噓炫耀、可偏偏不給馬四娘零花錢,這馬四娘指不定比我們還窮呢!”


    這幾個勢力小孩直白的話語立馬讓馬四娘漲紅了臉,小手更是緊緊的抓住繡棚,臉上更是有著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最終馬四娘隻把頭埋得更低。


    魚兒是第一次同馬四娘近距離接觸,於是忍不住在暗地裏悄悄的觀察馬四娘的反應,魚兒本以為以馬二嬸的彪悍、這馬四娘應該也不是個乖寶寶,被人這樣擠兌肯定要跳起來好好的同她們對罵上一場才是……


    哪知那馬四娘被那幾個勢力小孩取笑了後,隻漲紅了臉和雙眼浮滿水氣,嘴唇動了動最終隻埋下頭、一句反擊的話都沒有說出來,這樣意外的結果讓魚兒和李二妞麵麵相窺、一臉難以置信。


    不過且先不說馬四娘的反應大大的出乎了魚兒的意料,先說這李二妞不但是個急性子、且還有著一副俠義心腸,最看不慣別人欺淩弱小了,所以她一見張梅花等人肆無忌憚的欺負馬四娘,立馬就鼻子一哼、一臉厭惡的對魚兒說道:“魚兒,也不知道打哪兒躥出了幾條野狗,在我們身旁叫喚個不停,真是擾人心神!”


    魚兒十分配合的故意東張西望,問道:“哪兒有亂吠的野狗?我怎沒看到。”


    魚兒那高超的演技差點讓李二妞捧腹大笑,但她不能辜負魚兒這絕佳的演技啊,於是李二妞一邊拚命的忍住笑、一邊伸手衝張梅花幾人坐的地方一指,道:“魚兒你不是眼花吧?那亂吠的野狗不就在那兒?”


    “哦……”


    魚兒順著李二妞指的方向投去一眼,隨即故意長長的“哦”了一聲,哦完才慢吞吞的勸了李二妞一句:“我看那野狗叫得再凶也隻敢咬性子軟的人,你不理會、她們也不敢來咬你,誰不知道你李二妞的拳頭比那些男孩兒還硬啊?”


    “哈哈,還是魚兒最清楚我的秉性,那些野狗要是吵得我納不完阿母交代的鞋底兒,看我不揍她們一頓出氣!”


    這李二妞在村子裏可算是野蠻的孩子王,不但和男孩兒一樣上樹掏鳥蛋兒、下河抓魚,膽子還大到經常同男孩兒打架,這樣彪悍的李二妞別說是女孩兒了,就是一些膽小的男孩兒都不敢隨意招惹她!


    因此李二妞那打算揍人的話兒一說完,剛剛那幾個嘲笑馬四娘的小娘子立馬就閉緊了嘴兒、不敢再多說半句,隻有那張梅花惡狠狠的瞪了李二妞一眼,似乎不滿李二妞替馬四娘出頭、以眼神怪她多管閑事。


    這李二妞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一見張梅花瞪自己、立馬毫不示弱的回瞪了她一眼,還孩子氣的衝張梅花舉了舉拳頭,以拳頭告誡她小心一點。


    魚兒見張梅花雖然心裏不爽,但卻也沒再繼續唆使身邊的狗腿子嘲諷馬四娘,便拉了李二妞一把、讓她不要再同她們較勁下去,並且開始催促李二妞納鞋底兒,魚兒催完不情願的李二妞、自個兒也拿了一麵鞋底兒納了起來。


    魚兒隻走了一會兒針,就聽到右側傳來一陣細若蚊聲的道謝:“謝謝你們替我解圍。”


    魚兒聞言邊放慢手上的動作,邊抬起頭笑著說道:“沒事兒,是她們欺人太甚了,大家都是一個村子裏的,沒必要一見麵就說那麽難聽的話兒,她們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嗯,多謝,”馬四娘再道了一聲謝,見一直在身邊教她刺繡的呂四娘同別人聊開了,才敢大著膽子多和魚兒說了句:“你是楊家的八娘子吧?”


    “對,你可以叫我楊八娘,也可以叫我魚兒。”魚兒本就抱著同馬四娘套近乎的心思,眼下見馬四娘一點都不像她阿母那般囂張跋扈、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容易受驚的小白兔,心裏不由多了幾分憐憫、也改變了初衷想真正的同馬四娘交朋友。


    馬四娘見魚兒態度友善,忍不住一臉羨慕的說道:“我常聽村裏的孩子們提起你,他們好像都很喜歡你,你人緣真好。”


    這話其實讓魚兒有些哭笑不得,她天天都宅在家裏、足不出戶,隻是偶然出來交貨給林貨郎時,會把林貨郎請她吃的糖分給村裏的小夥伴們,加上李二妞老愛同人說她有多好多好的,於是久而久之魚兒一足不出戶的宅女、倒成了人緣極好的大好人。


    於是麵對馬四娘的羨慕,魚兒隻能無奈的答道:“你若是真心實意的請他們吃一些小零嘴事,他們也會喜歡你的,我其實也沒特意做什麽。”


    “真的?真的隻要真心請他們吃一些小零嘴兒,他們就會願意和我一起玩?”


    馬四娘聽了魚兒的話後,眼裏馬上閃爍著激動的神彩,那樣子讓魚兒看了很是心酸———想來大家夥兒不願同馬四娘玩耍,全是因為她那個愛得罪人的娘吧?


    魚兒還沒想好怎麽回答,馬四娘自個兒便率先泄了氣,一臉低落的說道:“可惜阿母從不給我零花錢,我就是想請大家夥兒吃點什麽,也沒錢。圍著張梅花身邊的幾個小娘子先前也挺愛找我玩的,可日子久了、她們見我給不了什麽好處,就都棄我而去了……”


    “那是她們勢力,你甭理她們,你若是孤單以後我可以多到這兒陪你說說話兒,還有二妞……”


    魚兒說著伸出胳膊肘子捅了捅李二妞,李二妞本是不愛理會馬四娘的,但剛剛魚兒同馬四娘的對話她都聽在耳裏,心裏也有些同情馬四娘,於是最終還是符合了句:“嗯,我也可以陪你玩,你放心、我和魚兒都不是那種勢力小人,你請不請我們吃零嘴兒都無妨。”


    李二妞這話讓馬四娘一臉欣喜的問了句:“真的?你們真的願意當我的好朋友?你們……你們不介意我阿母她經常……”


    “哎,你阿母是你阿母,你是你,你們又不是一個人!”李二妞一臉豪爽的答了句,顯然她也看出馬四娘和馬二嬸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人,心裏也是納悶得很———那鼻子頂天上的馬二嬸、怎能養出這麽一個乖巧柔順的女兒來?


    而魚兒和李二妞的友誼讓馬四娘頓時一臉激動,趁著呂繡娘還沒閑聊完回來、從針線筐裏翻出了兩方小小的帕子,馬四娘先是小心翼翼的把兩方帕子撫平,撫得平平整整的才分別塞到魚兒和李二妞手裏。


    馬四娘塞完帕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是我親手繡的兩方帕子,若是你們不嫌棄便收下吧,我也沒什麽好物事能送給好朋友。”


    魚兒見馬四娘送給自己的帕子用的倒不是什麽好料子,但那上頭的繡工卻十分精細,繡得水草魚蝦栩栩如生、看著便叫人喜歡。且魚兒生性喜靜、身上的氣質倒與這魚蝦吸水的的意境頗為相符,這馬四娘性子雖看著有些軟弱、但挑物事送人還算是蠻有眼光的。


    魚兒瞧完自己手上那方帕子,再轉眼看李二妞手上那方,讓她大感意外的是、李二妞手上那方手帕繡的物事和魚兒那方大有不同。


    李二妞那方帕子上頭繡的是一副喜鵲鬧春圖,用色鮮豔、手法誇張,刻意突顯出來的熱鬧、喜氣氛圍,倒同李二妞平常帶給人的感覺有幾分相似……由此可見,馬四娘送這兩方帕子是用了心思的。


    魚兒邊細細的打量那兩方帕子、邊把前世看過的一些資料回想了一遍,魚兒前世曾因興趣而翻查過一些同中國四大名繡有關的資料,並且因為自己本身是南方人、而著重找了一些和粵繡、閩繡有關的資料來看。


    魚兒仔細的研究了閩繡後,才發現這閩繡雖然未能被後人例如中國四大名繡,但實際上卻是古代極具代表性的刺繡,可與湘繡、蘇繡等並列。


    魚兒還從文獻資料上得知,古時候閩繡還流傳到台灣島上,也就是說台灣的刺繡工藝便是源自閩繡,後來才慢慢的自成一派。


    不過閩南地區的刺繡和台灣島的刺繡,自古便都是以鮮豔的色彩和誇張的手法為主,以這樣的特色來烘托出華美熱鬧的視覺效果,成品多見於戲服和祭祀場合。功夫底子紮實的閩南繡娘,無論是廟宇裏各路神仙的龍袍鳳襖,還是戲班裏那些唱戲的戲子的各類戲裝,都能做得光彩照人、栩栩如生。


    先前魚兒拿到手的那方帕子上繡的魚蝦戲水,還不能讓人很明顯的看出閩繡的特色,但魚兒再一看李二妞手上的那方帕子,立馬就看出那正是閩南一帶流行的繡法,同時也看出了那呂繡娘人品雖然不好、但倒是真的有幾分真本事,才教了馬四娘幾天、馬四娘繡的物事就有幾分閩繡的味道了。


    能夠得到這麽一方手帕,魚兒心裏自是萬分激動、恨不得馬上就鑽回自家船艙裏,好好的研究一番那帕子上的繡法。


    不過魚兒不是目光短淺的人,所以她很快就強按住心頭的激動,從自家的針線筐裏掏了一串串了一半的珠鏈出來,當著馬四娘的麵麻利的把剩下的珠子串上、再打上幾個漂亮的絡結,做完這些才把那串珠鏈塞到馬四娘手裏。


    “我也不能白收四娘你這方精致的手帕,不過我隻會縫縫衣服、納納鞋底兒,就是想繡方手帕回贈四娘,也繡不出來,於是便隻能串一串珠鏈兒當回禮兒了。”


    “魚兒,這串珠鏈真的送給我的?”馬四娘有些受寵若驚的問道。


    魚兒笑眯眯的答道:“嗯,我不是說了,是回禮嘛!你可莫要嫌棄我這珠鏈沒你那方帕子值錢。”


    “我一點兒都不嫌棄!”馬四娘邊說邊飛快的把魚兒送的手鏈戴倒了手上,想以這樣的法子來證明自己真的一點都不嫌棄,那較真的模樣兒逗得魚兒臉上的笑容綻得更加燦爛,心想這馬四娘還真是個心思單純、且容易滿足的小姑娘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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