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洗淨了周國城樓下的血跡,城下的千軍萬馬已然撤退,整個周國籠罩於陰霾中。蒼天還在悲傷,沉雲久聚不散,伊霞宮門前,左意一身喪服,懷中的嬰孩兒啼哭不停,哭聲惹人心碎。


    天都梨山之上,一樹梨花,一片雪白。於地似梨花毯,一陣清風拂過,一樹梨花雨。天都梨山之巔,以檀木做屋,檀屋周圍布滿了檀香之氣。


    檀木屋旁,皆是檀木為桌做椅,一套檀木杯盞,一壺雨前禦龍茶。斟好一杯清茶,近於唇旁,淺淺抿上一口,茶香沁鼻,入口清香溫和。放下手中杯盞,輕輕拂袖,一陣清風而過,一樹梨花飄散落地。


    此人便是天都梨山驀然蔻,乃是梨山醫仙,聞名天下。


    “師傅,弟子求您,出手相救。”


    一地梨花瓣,一片雪白毯。琛亦非久久跪於地,懷中的周倩兒已然香消玉殞,麵無血色,雙眸緊閉,嘴角上揚,遺留一絲微笑。血侵染透了一身白色喪服,亦染紅了身下梨花,琛亦非雙手血跡已是幹涸。


    “癡兒,癡兒啊,若能救得,你早已出手,何須相求為師。此女已氣絕殆盡,魂歸忘川,回天乏術啊。”


    驀然蔻站起身,一襲白衣,一嘴白胡,仙風道骨,仙氣卓然。


    聞語,琛亦非望著懷中人兒,最後一絲希望被摧毀。兩人身著濕衫,清風拂過,心中傷痛已覆蓋了周身冰冷。他狼狽不堪,已無昔日馳騁疆場得英氣,雙眸盡是絕望。


    “是我負她,傷她,若不是我,她此刻應是在碧水池台中翩然起舞。是我折了她的雙翼,害她雨中墜城,魂歸忘川。”


    兩行淚,一心悵悔,皆已無用。


    驀然蔻之言字字誅心,周仙兒方趕至梨山之巔,便言已入耳。一步步行至琛亦非身旁,驀然蔻言語,何嚐不是將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抹殺。她棄掉劍鞘,劍指琛亦非。這破月劍劍鋒芒厲,吹發立斷,方出鞘,隻見琛亦非頸處流出了少許鮮血。


    “姐姐視你如命,亦因你而殞命,我不會殺你,我要你活著贖你欠下我姐姐的罪。從此,你不得踏入我周國半步,否則,我定平了辰國。”


    她揮劍斷了琛亦非一縷發絲,以此為誓。從琛亦非懷中奪過周倩兒的屍身,她便速速下山回了周國。琛亦非並無反抗,不過呆滯跪於地上,麵無表情,心灰意冷。


    “老夫膝下兩徒,皆為修行醫仙,你不同於墨雨那般行醫濟世,已然選擇身著戎裝,馳騁疆場。你可想過,若你未著戎裝,而是著醫袍,那你與那女子許就不是這般了模樣了。一切皆是命中已定,即已成真,便隻能欣然受之。”


    語畢,梨院中已無驀然蔻身影,一陣清風拂過,一陣梨花落。


    琛亦非久久跪於地上,眼前浮現的皆是兩人昔日一起閑歌賦詩之像。他已悔,卻不複從前,心愛之人因他殞命,從此孤致一人。醫仙又如何,修行又有何用。


    “倩兒,今生欠你的,唯有來生還。沒有你,我亦不能獨活。我便來陪你,可好?”


    琛亦非拾起身旁的劍,自刺心肺,霎時鮮血坡體而出。他身子支撐不住,暈倒於地,眼前浮現出周倩兒的身影。周倩兒一臉情意,嘴角微微上揚,招手示他上前。漸漸的周倩兒身影越發模糊,雙眸甚為沉重,他便緩緩閉上。鮮血染紅了他身下梨花,那梨花花瓣紅豔的很,似乎續寫著他的悲哀。


    隻見一道青光劃過,地上已無琛亦非身影,隻留下一地鮮紅的梨花花瓣。從高空望下去,隻見萬花從中一點紅。


    “琛哥哥,琛哥哥,你醒醒?”


    隱約能聽見周倩兒的喚聲,眼前一片黑暗,尋不見那聲音的方向。琛亦非努力睜開雙眸,這時,能見著見著一絲光亮,他朝著光亮的方向尋去。便出現了模糊不清的身影,那身影他認得,是他的倩兒。


    “琛哥哥,伊人已殞,又何須留傷於心,不如自此相望,可好?”


    語畢,身影消失不見,光亮亦無蹤跡,便又陷入一片暗色中。


    “倩兒,倩兒,不要走。”


    “師傅,師兄乃氣結於心,若心中放不下,怕是藥石難愈。”


    言語的便是驀然蔻二弟子墨雨,墨雨一身靈秀之氣,一襲近身藍衣,年齡尚小卻閱曆豐富。墨雨本在盛京行醫,收到驀然蔻千裏傳音葉,便速速趕回天都之內梨山之巔。


    “師傅,師兄曆經這般情劫,於修行不知是福是禍?亦是可憐了那女子,妙齡之年,卻遭這般境遇。實在是可憐。”


    床榻上,琛亦非額頭布滿了汗珠,麵顏無色,似是夢到些什麽,眉頭緊鎖。


    “你師兄噩鏡難除,亦放不下心中之事。至於修行,便看他的造化,旁人幫不了。“


    墨雨點點頭,望著床榻之人,她無奈搖搖頭。


    昔日偏偏少年郎,心中能有多少絕望,才能將人變成這般模樣。


    “琛哥哥,放下吧,放下吧,放下吧。”


    琛亦非突然驚醒,坐起身來。隻見墨雨伏於塌前,睡的香甜。這屋子是昔日在梨山時所居,時隔數年,從此屋醒來,好似昨日一般。床榻,杯盞檀木之香,散落梨花,皆這般熟悉,至今卻是物是人非。


    葉琛冥已心如死灰,他已想通,不再尋死。周仙兒的話語,他已牢牢記於心間。此般,他竟連一死了之的資格都沒有。沒有告別,一人連夜便下了梨山,離了天都,離了周辰兩國。


    檀屋中,驀然蔻於床塌之上,閉眼冥思。片刻後,緩緩睜開雙眼,點點頭。


    數月後,盛京南山恩銘寺內,琛亦非已於此處遁入空門,常伴青燈古佛。卸掉戎裝,剃去青絲,雙眸之中無欲無求,一片澈然。成日打坐,頌經,周身已無昔日戰場廝殺的戾氣。


    數月來,他總在深夜驚醒,若想真正放下談何容易。他亦知曉,故幾夜接連打坐,可腦海中總是浮現處周倩兒墜城那一幕。他隨之躍下,欲伸出手牢牢抓住,可周倩兒墜落極快,離他越來越遠。直至重重落地,口吐鮮血,頭部炸裂,一地漿液,一地鮮血。急雨都衝不散。周倩兒望著她,慢慢閉上雙眸,一點一點咽氣。這一幕每夜皆在腦海中重複,他立睡不安,日夜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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