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崇明收下神華侯饋贈的天外隕石,並許下承諾,日後當收初生的世子“封星羽”為徒,傳授畢生所學!


    之後更是大膽,向神華侯借坐落於金雪城東郊的一座“紫金山”,和六百守山士卒,以及三百名工匠!


    神華侯封頊一一應允,並口稱柳崇明為夫子。


    三百名工匠連夜趕工,僅僅兩個月的時光,便建造了一座“七星台”。七星台實乃冶煉工坊,通過眾多能工巧匠開山造爐,鑿渠引水,實現了完善的冶煉條件。倘若投入軍中實用,每月可打造至少一千柄燕隆刀。


    然而夫子柳崇明隻要了幾千擔煤石,便將所有工匠打發遣送得幹幹淨淨。


    此後數月,七星台的爐火未曾熄滅,捶打敲擊之聲同樣從未停斷。


    曆時半年,柳崇明終於停下手上敲擊紫晶天石的動作,然而那一塊從天而降的巨大晶石,居然紋絲不壞。柳崇明足可開山裂地的刀法力道施加在巨錘之上,半年重複打擊一處最為薄弱的地方,仍舊沒有半分成效。


    這塊沉寂在某處火山底下的玄冰紫晶,莫非當真是仙界天物?


    柳崇明盤膝打坐,用半日時光調養內息!


    然後不顧須發蓬亂、衣裳破朽之儀態,全速奔赴金雪城神華侯府。


    一路上驚動了不少狐錦、狼綺二部的暗士高手,好在狐錦狼綺之間訊息傳播極快,立即知曉此人乃是從紫金山七星台上下來的侯府貴客。如若不然,柳崇明未入金雪城之前,便至少有三千精騎攔堵截殺,城中狼綺、狐錦高手也會早早做好萬全部署。


    二等狼綺暗士商青突兀接到一個任務,命他跟蹤監視大客卿柳龍池之子柳崇明,並實時匯報其行跡。


    商青原本以為這會是一個簡單閑適的任務,出勤之後才知曉,這柳崇明是個武功造詣極高的高手,因此其身法輕功自然不俗。商青一路跟蹤追隨,還得沿途留下飽含信息的隱秘符文,把他累得夠嗆。


    一路追隨到神華侯府,商青便沒有繼續跟進。侯府之內光是狐錦、狼綺二部的一等高手便有幾十名,據說還有好幾名與大客卿柳龍池實力不相上下的不出世高手。具體數目不清楚,都神出鬼沒的,商青可不想撞見一個半個。


    他很久之前便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沒有那等被絕世高手一眼相中,而收入門牆的根骨和天分。倘若反而不幸得罪了其中哪一個,就算侯爺肯屈尊為自己求情,說不定也得缺胳膊少腿。


    柳崇明尋著熟悉的氣息找到了父親柳龍池所在,一座空曠嫻靜的小院,院中栽種了幾棵英雄樹,不甚高大,長滿樹身的突疣仍然尖利無比。


    樹冠枝椏間,已然泛黃略顯寬大的長條葉片開始脫落,再有一個半月,葉子掉落幹淨之時,樹上就要開出鮮豔厚實的英雄花。


    院內少有假山、人工泉這類屬於庭園裝點的景致,除了那幾棵英雄樹之外,也就稀稀拉拉栽種了幾叢翠竹。


    一間再尋常不過的木頭小房坐落在翠竹叢北麵,看著牆麵那些歪歪斜斜縫縫補補的木板,還有粗糙的銅釘錘印。已經能夠想見,當初那位老人倔強的身影,選擇獨立完成小房,釘釘打打,各種景象曆曆在目。


    柳崇明向來堅毅的嘴角露出笑意,抬手握拳,在單薄的木門之上輕輕敲擊。


    那扇木門仿佛通靈,柳崇明敲到第三下,便自己向兩邊打開。


    房內裝飾簡陋,若從物件上細數,是半點看不出這裏會是神華侯府大客卿之住處的。一般的農耕人家,家中恐怕都要比這裏多上好幾樣家私工具。


    當然,這裏終究是神華侯府大客卿的住處,因為尋常人家家中,哪裏有十二尾粗如嬰兒手臂的血紅虯龍,在大廳中盤旋飛舞?


    十二尾血色虯龍以四壁之內為天地,緩慢遊動,圍聚成一個不算太大的圓形。圓的中心,有一柄柳葉身的長刀輕輕歌吟,其音清婉,隻在房內環繞,竟沒有半分泄露出去外頭。


    “爹......”一個久違的字眼隻在心頭縈繞,卻無法順利述說出口,最後還是被其他的字句代替:“父親大人!”


    柳崇明打小纏著刀法精深的父親要習刀,雖然那時候僅僅是羨慕父親抬手一揮,勃發的刀氣便能犁地劈柴,認為那是一種足向小夥伴們炫耀顯擺的絕技。


    那時的父親在柳崇明心中被敬若神明,基本上就是完美萬能的榜樣。


    然而自打柳崇明娘親逝世之後,柳龍池便自暴自棄,甚至放棄了正統的刀法大道,轉而修煉這血腥殘忍卻又自損陰德的邪法。


    年少輕狂的柳崇明曾經發過誓,要成為千年以來的第二位刀聖,手持天下第一名刀,堂堂正正戰勝天戶刀的主人,江湖人口中的半個刀聖!


    隻是那都是過往舊事了,柳崇明對曾經說過的話已經不再那麽熱切,曾經滿腔的怨恨憤怒也在看到那副枯瘦老態的模樣時,消失的一幹二淨。


    可是曾經的熱絡親切,仿佛也隨著時光漸漸消磨減少,如今連一句爹爹,也喊不出口了。


    柳龍池收回外放的神識,天戶刀立即倒射回身邊的刀鞘,十二條血色虯龍從他袖口進入,與柳龍池軀體相融。鬥室之內濃重的血腥氣味登時一清!


    柳龍池瞥了一眼衣裳破敗的兒子,冷冷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柳崇明某些噓寒問暖的苗頭還沒冒出,便被無情抹殺,狹促之際顯得手足無措,連邁過門檻的動作都顯得有些不易。


    看著他拖泥帶水的憋屈模樣,柳龍池火便不知何處來,不耐煩道:“有屁快放。沒事快滾。別叨擾老子凝神!”


    柳崇明謹慎走到父親麵前,唯唯諾諾道:“父親大人!事關玄冰之事,那一方玄冰似乎並非凡塵之物,無論火燒水浸,刀砍斧削,錘擊錐鑿,都無法傷及皮毛。孩兒才思用竭,使盡所學,仍舊無法!隻得求助父親大人!”


    大客卿柳龍池本欲嘲諷幾句,但是擔心自己去了之後依然無法打開天石,到時恐怕臉麵喪盡。於是老神在在地說道:“竟有如此奇物?老夫果然要前去瞧瞧,倘若三成氣力打他不開,那世間無人可以!”


    “是!”柳崇明沒有絲毫質疑的意思,征得父親同意後,飛身引路,火速前往七星台。


    二人不到半個時辰便趕到了紫金山七星台,柳龍池二話不說,將那塊紫晶天石從熊熊烈焰的爐台上拖拽下來,支手搬到山上一處稍見空曠平坦的地方。


    那塊玄武石形狀的丈高巨石,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輝,通體紫豔透亮,確實像極了一塊凍結萬年的古冰。紫晶中央有一處地方烏黑無光,似乎是此物的天然瑕疵,但定睛一看,卻是一柄長刀的模樣。越是入神查看,那烏黑刀身便越是清晰淺顯。


    自重新找回這塊紫晶天石,柳崇明再也沒有感受到刀身之上散發出來的驚人殺意,也不知是由於天際遨遊之時消磨掉了,還是它自身將殺意內斂了。


    柳龍池身瘦而高,此時站立姿勢如一棟鐵塔。一手手持天戶長刀,一手輕輕巧巧托著少說也得二三千斤的紫晶天石,腳下的青草泥地反而沒有明顯塌陷。


    天神赦令一般的聲音響起:“興風!”


    並不見他有何動作,那一方巨大而沉重的天石便旋轉著飛向天穹,大客卿柳龍池體內氣機如潰堤洪水奔瀉而出,成為天石扶搖而上的唯一助力。


    當巨大天石飛到百丈高空時,下方的人隻能看見雞蛋那麽一點,兼之泛耀一層朦朦然不起眼的紫芒。山中負責看守防禦之職的兵將也看到了這一幕,對武功的極致概念隻限製在以一敵十的他們,一個個驚訝得瞠目結舌。


    這麽一個先前看來腐朽不堪的老者,如今覺得他能身居高位,成為侯府武部大客卿,可謂貨真價實,守兵們此時皆是十二分的心悅誠服!


    眾兵將群情聳動,知道大客卿的手段尚未到達高峰,此時耳邊又傳來了大客卿的第二句話,也是隻有兩個字:“作浪!”


    巨大天石下方四五丈處,虛空之間現出無數裂紋,那一片天空居然寸寸龜裂,波瀾起伏!


    柳龍池空著的一隻手突然單手握拳。


    於是狂浪翻攪更加凶猛,扶搖而上的颶風則調轉方向,倒懸而下,帶著天石撞向旋轉方向截然相反的狂浪。兩座巨大磨盤無情的敲擊磨礪著夾在中間的可憐天石,於是風雲變色,雷聲大作,就連地麵也是狂風四起。


    守衛士兵此刻才明白,為何侯爺出行隻帶大客卿柳龍池和寥寥幾個黑甲親衛便即足矣。因為這位大客卿,一人就可擋千人之軍!陌刀營的楊無敵楊修夠厲害吧,他敢跟客卿叫板?


    風平浪消,天石飛速墜落。下落的方向正是柳龍池所站之處。


    極近,天石再往下墜落一段短短的距離,便能將下方的柳龍池砸成肉餅。這個距離,也正是柳龍池與那塊天石相離隻有一刀之距的絕好時機,柳龍池出招便是強手:


    手中舞蛟龍!


    先前與妖鹿對陣之時,僅僅以肉掌造就蛟龍,便讓堂堂的上古妖獸望風而逃。此刻內息透過鋒利無比的天戶刀發出,威勢更加淩厲霸道百倍。


    天戶刀結結實實敲在紫晶天石之上,發出震耳發聵的轟隆巨音,隨後現身的巨大蛟龍直接將數千斤之重的天石撞上千丈高空。


    目睹這番駭人景象的柳崇明,心境卻依舊平和無波,因為直到此時,天石仍舊紋絲不壞。


    柳崇明內功修為和刀法境界比之父親,自然是自愧不如,但要說他連續半年時光都無法傷及分毫的堅物,能被柳龍池一刀劈開,他是如何也難以置信。


    對於最強手“手中舞蛟龍”仍然不見成效,柳龍池隻是輕咦一聲,隨即釋然。


    盡管隻是數月間隔,如今的柳龍池,已然不是與妖鹿對陣之前的柳龍池。他胸有成竹,靜待那塊天石重新落下。


    百丈蛟龍力道極其猛烈,維係形態的時間又久。紫色天石被推到極高的高空,穿過上乘雲氣,在繼續往上攀升的過程中速度逐漸變緩。因為所處位置遠高過人間最高山峰的山巔,天石光滑的表麵甚至結了不少纖薄雪白的霧凇霜花。


    下降之時霜花疾速消融,待到臨近地麵百餘丈時,天石之上的水漬才徹底幹透。


    柳龍池低聲沉吟,周身氣息一張一收,氣機迅速暴漲,有一尾血紅虯龍凝聚成一條紅線,融入有妖刀之名的天戶刀中。柳龍池暗中喃喃道:“十二·龍衝霄。一衝霄!”


    柳崇明下意識退了半步,雖未直麵,卻已先敗。


    這一式刀招,天威浩蕩!


    五十丈!


    三十丈!


    十丈!


    三丈!


    一丈......


    天戶刀霍然出手,一尾長龍從刀身噴薄而出,身量並未如先前那頭刀氣蛟龍般巨大,然而渾身龍鱗散發出金色華光。真龍同蛟龍之間,相距何止數十萬年修為。


    這一次紫晶天石並未被撞飛到數千丈高的上層空穹,僅僅飛離地麵十五丈,便定住了身影,既不上升,亦不墜落。


    真龍幻化的金光將天石嚴實包裹,淹沒天地的巨大聲音不斷轟擊石身,仿佛九天紫雷降臨塵世。天龍尖硬鱗片和鋒利爪牙刮過光滑堅硬的石頭表麵,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聲響。可以想象,那顆石頭承受著怎樣巨大可怖的力量摧殘!


    柳龍池連五指都泛耀著金光,金光縈繞的指尖輕叩天戶刀身,淡淡道:“二衝霄!”


    於是又有一條血色虯龍鑽入天戶刀,經由刀華洗禮,成長為一頭金色真龍!


    龍吟聲中,一頭長長的金鱗真龍攀雲飛升。


    守山士兵數月之前另有軍伍,未曾駐紮於金雪城,因此錯過了神華侯府蛟龍飛天之景,如今卻看到此生更能跟人吹噓的奇景。


    柳崇明看著昔日自己口中的旁門邪術,心境不禁豁然開朗,原來武道沒有什麽正法邪術之分,讓功法有善惡強弱之別的,從來都隻是人心而已。


    泛金手指再度連擊刀身,這次直接飛上天四條金龍。


    無堅不摧的紫晶天石終於現出一絲裂縫,雖然微不可見,終究不是不破之體。


    柳龍池估摸著自身二品化神元嬰境界,體內經脈強度與神海的神意儲量,應當可以承受得起九條金龍成形的後果。


    於是輕喝一聲,道:“九龍。衝霄!”


    又有三條金龍互相糾纏,投入戰場當中。


    終於聽聞一聲玉裂聲響,堅硬程度匪夷所思的紫晶天石支離破碎。


    隻是天空之上再現奇景,紫色天石才一裂開,便有萬道暗黑刀鋒從天石之中冒出,劃破空穹!


    黑色刀鋒遮天蓋地,將九條仍在空中遊曳的金鱗真龍悉數斬殺!滔天的殺氣滾滾而流,彼此衝擊迸發,宛若實質。將虛空都撕扯得扭曲變形。


    那柄黯淡無光的長刀此刻終於現出真身,比一般刀劍略長,足有四尺,刀身狹長,有幾分燕隆刀的樣式。但是造式古樸,環首鑄有一朵九瓣蓮花,刀身兩麵印刻上古秘紋,無法辨認。護手處一隻玄鳥展開雙翼,栩栩如生,英姿勃發。


    墨黑長刀顯罷了威武,暗黑刀鋒與滔天殺氣便悉數內斂,之前的威勢與靈氣消失的無蹤無跡。黑刀仿佛變成了一段廢鐵,筆直墜下,紮在父子兩人所處位置靠左的岩土之內。


    柳崇明抑製內心激越,緩緩走向長刀。


    在他抽出墨黑長刀前一刻,柳龍池點評道:“此刀殺意太盛,比之具有妖刀之名的天戶刀,靈氣更多,魔意與邪性也更大。持刀之人如無大慈大悲之佛心。難免遭其同化,成為冷血無情的殘酷魔頭。把它叫做魔刀,才更名副其實!”


    柳崇明還是伸手捂住黑刀刀柄,倒抽而出!掂量著手中殺意全然內斂,更沒有絲毫邪性外泄的長刀,柳崇明不以為然道:“刀中魔性確實鼎盛,但是孩兒如今化神境修煉有成,靈台如神海,神斂而意堅,哪會那麽容易遭魔性侵蝕?降服這柄魔刀萬萬談不上,然則保持本心清澈明淨二三十年,不會是難事!”


    柳龍池轉身便走,嗤笑道:“若不見血,三百年都安然無恙!一旦殺生,五年之內持刀者必然走火入魔。就算當時察覺異樣,果斷棄刀不用,體內魔根也會逐漸壯大。到頭來再熬五年十年,仍然難逃徹底魔化的下場!”


    柳崇明沉默不語,眼神卻堅定無比。


    大客卿有所察覺,猜到了兒子心中想法,停下腳步點明道:“你莫以為可以走老子這條舊路?天戶刀豈能同這柄魔刀相提並論?十二條血龍可以克製天戶刀,可惜對這柄魔刀而言,不過是一道開胃小菜,反而會激起祂的無窮欲望!


    除非每一次投食都有十幾萬條鮮活生命,否則甭想喂飽祂。這樣以殺養魔,養到他願意認主,得消耗多少條鮮活性命?實在難以想象,當初是怎樣殘酷絕情之人,才能打造得出如此驚世駭俗的怪物......”


    盡管父親對這把魔刀諱莫如深,柳崇明卻有自己的盤算,用這樣一柄對主人而言都等同一位可怕對手的兵器,如同得到一條能夠不斷砥礪自己,一往無前而去的武學大道。


    有高山兮,當臨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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