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眼眸低垂,斂去眼底的神情,“以為換個名字就能換個人生?以前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蕭三郎抬起頭,目光平靜,“我沒想否認以前的事,我十五歲以前是蕭琛,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


    六年前蕭衍為救我而死的時候,我告訴過我自己,以後我就是蕭衍,我要帶著蕭衍的心願活下去。”


    章和帝輕哼,“他的心願是什麽?一路科舉考中進士,入朝為官,位極人臣?學成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即便你考得再好,最好的結果無非就是一個狀元,從狀元到位極人臣這條路可能要走幾十年呢。


    如果考不上狀元,隻是一個小小的進士,需要的時間會更長。


    在這遍地權貴的京城裏,一個小小的進士簡直命賤如螻蟻,你可能需要對你的上峰卑躬屈膝,需要對你的同僚左右逢迎。


    甚至你還要違背自己內心的初衷去做自己本不想做的事,無法反抗,隻能屈從的屈辱。


    曾經高高在上的你,真的能忍受這種屈辱嗎?真的能過這種蠅營狗苟的日子嗎?”


    章和帝似笑非笑地看著蕭三郎。


    蕭三郎神色淡淡,“為何不能?陛下可能不知,這樣的日子,我已經過了將近六年。


    六年前,我靠抄書為生,吃粗糧野菜,一樣過了四年,後來我家悅悅會賺錢,條件好些了,可我們過的依舊是普通百姓的日子。


    陛下,螻蟻有螻蟻的活法,隻是這種活法不是陛下這種高高在上的人能夠體會的。”m.23sk.


    章和帝渾身一震,眉頭皺了起來。


    蕭三郎接著道:“我與蕭衍雖然隻相識兩日,他便為了救我而死,但我知道,蕭衍的心願擇一方土地,造福一方百姓,一家人和和美美,健康平安。


    他從來沒想過貪戀富貴,位極人臣。


    你這般說蕭衍,實在是小看了他,也低估了我。”


    說完,他拉著蘇悅站起身來。


    “陛下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們夫婦就先告退了。”


    蕭三郎拉著蘇悅轉身往外走。


    身後響起章和帝略帶沉怒的聲音,“如果朕不同意呢?”


    蕭三郎微頓,緩緩轉過身來,“不同意什麽?”


    章和帝目光幽沉,“朕如果不同意你用蕭衍的身份活著呢?”


    蕭三郎握著蘇悅的手微微一緊,“陛下想做什麽?想讓我做回皇子嗎?”


    他嘴角浮起一抹嘲弄,“當初是陛下指著我的鼻子,說讓我滾出京城的。


    也是陛下口口聲聲說我活著就是你的恥辱,這些話,難道陛下忘了嗎?


    怎麽?如今我回來,便不是你的恥辱了嗎?”


    章和帝臉色微變,“放肆。”


    蕭三郎平靜地看著他,“陛下高高在上太久了,已經聽不得實話了麽?”


    空氣中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父子倆四目相對,火花四濺,這是真正的父子局!


    章和帝氣的抬手就將桌案上的茶壺和茶盞全都打翻在地。


    碎瓷片崩得到處都是。


    蘇悅反應敏捷,拉著蕭三郎迅速後退兩步,避過了飛過來的碎瓷片。


    高九弓著腰走過來,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收拾了碎片,低聲道:“哎呦,我的公子啊,您又何必和陛下賭氣呢?


    陛下也是為公子好,公子何必非要去民間吃苦呢。”


    蕭三郎冷哼,“覺得我是恥辱的時候一腳踢開,改變心意了就叫我回來,如果這叫為我好,恕我無法享受這種好。”


    “逆子!”章和帝氣的胸膛起伏不定,“做蕭衍有什麽好?還要努力讀書科舉考試,難道比做一個有權勢的富貴皇子還好嗎?”


    他抬手指向蘇悅,“娶妻也隻能娶個鄉村野婦,還是個犯官之女,她對你能有什麽助力?


    聽說她今兒還在瑞王的文會上發怒踢傷了一個舉人,這哪裏有一點賢妻的樣子?


    這分明就是個惡婦,隻會敗家引禍的惡婦。


    朕隨便指個女人給你,都比她強許多倍。”


    蘇悅沒想到章和帝會冒然對著她開炮,頓時臉色沉了下來。


    “請恕民婦無法苟同陛下,鄉野村婦怎麽了?


    鄉野村婦至少是靠著自己的能力自力更生,比某些不事生產,卻對諸事指手畫腳的人強多了。”


    章和帝沒想到蘇悅居然膽大包天地敢頂撞自己,“大膽,誰允許你用這種態度對朕說話的?


    你說誰不事生產,對諸事指手畫腳?”


    蘇悅挑眉,“陛下覺得我說誰,我便是說誰。”


    章和帝大怒,“你分明就是辱罵朕,信不信朕立刻就讓人將你拖出去,砍了你的腦袋。”


    蘇悅眨眼,摸了摸脖子,“砍腦袋?好嚇人哦,那我現在是不是該跪下向您求饒?


    我求饒您會饒了我嗎?”


    她一副不解的神情看向蕭三郎,“三郎,聽說隻有昏君才會動不動就砍人腦袋,是這樣嗎?


    如果這樣,豈不是我求饒也沒有用?”


    蕭三郎看著她,目光含笑,輕輕搖頭,“也不盡然,昏君不僅砍人不需要理由,脾氣還喜怒無常。”


    章和帝......更加生氣了。


    這兩口子一唱一和,分明就是故意氣他。


    蕭三郎轉頭看過來,“陛下,剛才我也辱罵你了,若要砍人腦袋,你盡可以將我們夫妻倆一同砍了。”


    章和帝怒不可遏,“你以為朕就不敢砍你嗎?哼,朕在你眼裏,就是一個喜怒無常的昏君是嗎?


    敢這麽說朕,朕倒要看看你們有多少個腦袋能夠朕砍的。


    來人啊。”


    門口立刻湧進來一隊護衛,正是先前在暗巷裏救蕭三郎和蘇悅的人。


    “來啊,把他們兩個給我綁了。”


    護衛們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分別抓住了蕭三郎和蘇悅的胳膊。


    “陛下,別啊,”高九撲通跪在地上,“公子也是一時生氣,口不擇言,陛下自然是千古名君,何必在這點小事上和公子慪氣。”


    章和帝指著蕭三郎,“狗東西,話都不會說了?這分明是他和朕慪氣。


    為了一個女人竟然連朕都敢辱罵,阿琛以前什麽時候這麽對朕說過話?


    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哪裏還像以前的阿琛?


    阿琛是那樣的機敏純孝,仁和寬厚,可你看看他,說話尖刻,無禮至極,目無尊長,怎麽?真以為朕不舍得殺你?”


    蕭三郎神色木然,“你是天下之主,富有天下,自然誰都舍得殺,六年前你就已經殺了我一次,再多殺一次又何妨?


    蕭琛也好,蕭衍也罷,隨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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