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按照李曦蓮的本意,既然在靈山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想要在玄真觀的轄地內安然求學,已經不易;不如暫且北行,先回到野人山再說。


    但想到任平生家族的血海深仇,加上根據師父留下的信息,那方名為盤龍筋的磨劍石,已經被護教騎兵送往北荒城,所以兩人同赴野人山,卻又無所事事,隻會徒增他的煩惱。


    但若是真能在方涼道院留下,根據李笙的對道院的說法,倒是極有可能為任平生求得一份不錯的機緣。如此一來,李曦蓮自己也可以得償讀書之願,豈不是兩全其美?


    隻不過每念及此,李曦蓮心中便不免頗為忐忑。自出野人山之後,這一路行來,多少意外,硬生生把自己從一個不諳世事的清純少女,煉成了殺伐果斷的“老江湖”。世間事,又豈會如你想的那般兩全其美?


    如今一旦和任平生走在一起,自己這個“老江湖”,還是太稚嫩了些。


    這幾日跟著任平生走的路線,極其詭異,遠遠避開大路不說,很多地方,連條小路都欠奉。就算是專心逃亡,都大可不必走得如此“淒涼”。但淒涼僅僅是針對路況而言的,實際上,與胡久分道揚鑣三天以來,二人過得還真是神仙眷侶般的逍遙快活。


    每日在荒原山澤之中攜手禦風掠行,累了便舊地休憩。任平生在野外打獵,簡直跟變戲法似的。在某處草樹藤蔓突然停下身法,他在荒草中扒拉幾下,就能逮出各種獵物,什麽野兔雉雞,狸貓黃羊之類的,都是新傷未死,傷口極細;有的甚至沒有傷口。


    每次撿完獵物,任平生都要將落在地上的瑩白卵石撿會包袱中。李曦蓮也曾問他嫌不嫌重?這種東西,隻要有河流溪澗的地方,還能少了。


    後來任平生在訓練她望氣之餘,也傳授些追蹤躡跡,擲石捕獵和設置陷阱的法門。對於在野人山中長大的李曦蓮而言,追蹤捕獵,都不陌生,但從任平生這裏學到的,還是令她大開眼界。特別是那種色澤瑩白,質地細膩的卵石,細看之下,才發現與普通溪澗中的石頭大不一樣;石質溫潤通透,物性精純,遠勝璞玉。


    更何況,對於任平生而言,這是身上唯一還帶有故鄉氣息的東西了。


    每到夜間,兩人便尋覓一處避風臨水的地方,扯起帳篷,燃堆篝火,炙烤獵物做飯;然後在帳篷中和衣而睡。偶爾睡醒之時,兩人也會遇到十分尷尬的情形。因為少年男子晨起之前,陽氣充盈,便會有樣東西,即便是隔著衣物,也會容易讓人看出明顯的變化……


    更為尷尬的情形,還是當下。


    在山野之中行走了三日之後,這天夜晚,吃過了烤製得色香俱全的黃羊肉。兩人都沒有一如往時那樣開始練功或磨劍,而是就坐在火堆旁,相對無言。以任平生如今的修為境界,每日趕路之時,也可以做到氣息調韻,長途奔襲之下,也不過是微微滲汗,衣衫不濕。但李曦蓮是一直在緊緊跟隨,還要習練那艱深晦澀的望氣之道和輕身法門,體力消耗極大不說,每天停下來的時候,都是香汗淋漓,衣衫濕透。


    開始兩日,找個隱蔽的地方匆匆換掉衣服,將髒衣裳漂洗一番,在篝火上烘幹,也都還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但如今三天下來,可就不光是身上衣裳的問題了;身上的肌膚,都有些汗膩膩的感覺,極不舒服。


    更何況,今晚的宿營之地,在一處山清水秀的峽穀之中。一條兩丈多寬的小河,河水清冽,沁涼宜人,更加讓幾天沒能洗澡的李曦蓮倍感不適。


    李曦蓮的囧態,任平生焉能看不出來,自然也不好意思催促她繼續練功了。百無聊賴之中,任平生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走到河邊,突然一個猛子紮入水中,悠然自得地在水中遊弋起來。


    任平生在水中幾下吐納,讓氣機內外流轉數遍,一身汙穢,已盡數去淨。他幹脆在水中脫了衣褲,隨手漂洗幾下,抓住一頭在空中一抖,“嘭”的一聲,在衣物上抖出一蓬水箭。


    他把抖去了水份的衣服往岸上一甩,李曦蓮看得目瞪口呆,卻不得不伸出雙手,將那遠遠甩來的衣服穩穩接住。萬一跌落地上,一會還不是要自己動手去洗。


    這樣也行!


    隻不過任平生抖過的衣服,還真的幹了七七八八。好在任平生沒有將褲子也一起仍過來,而是兩條褲腿在腹下一繞,打了個結,遮住了腹下的三角地帶,走上岸來。這狀態,很像當年野人山中,那些腰係樹葉的土人。


    隻不過這兩年,野人山中已經沒有人用樹葉遮羞了。李曦蓮本來就是富家奴婢出身,紡織女紅,無一不精。在山中安家之後,便與哥哥不遺餘力地從山中各處采挖黃麻種苗,教會山中男女育苗載重,紡紗織布。


    如今的野人山中,男人耕獵,女子織布,已經蔚然成風。就算還沒開始種麻學織的部族,也多願意與其他部族以貨易貨,換來衣物布匹。


    任平生現在這一身裝束,李曦蓮司空見慣,完全可以坦然麵對。


    “我也要洗。”李曦蓮低頭說道,接著便轉過身去,專心地在火堆旁整理晾架任平生的濕衣。


    任平生本來正往身上套著幹淨的衣物,聞言突然停下手中動作,訝然道:“難道你還怕黑?我陪你再下水一次,也成。”


    結果李曦蓮一甩手將那本來已經晾好的濕衣扔了過來,正好蒙在任平生臉上。


    “你不許看……”李曦蓮氣惱道。


    “不看就不看。”任平生鐵骨錚錚,把臉上的衣服取下,往李曦蓮拋了回去,“反正再過不到半年,我就十六了。到時把你娶了,想怎麽看不行……”


    結果又被那件濕衣服,當頭罩下。


    任平生正要把衣服拿下來,卻聽到一聲嬌吒:“不許拿,蓋著。”


    剛剛穿了條褲子,光著上身的少年,頭臉上卻蒙了件濕衣服;樣子很滑稽。眼睛看不見,耳朵就特別的靈敏。他聽見有輕柔衣物在身體上滑動的聲音,輕若微風飄過,卻極清晰。然後,便是“噗通”一聲水響。


    他知道,這時候沒人會阻止自己拿下臉上的衣服了,拽著衣角的手,卻似牽扯萬斤之重……


    拿,還是不拿呢?


    這事情,似乎要比出劍殺人,更讓人束手束腳。驀然想起,其實自己出劍殺人,從來不曾束手束腳。


    任平生突然放開衣角,狠狠搧了自己一記耳光。當此之時,想那種煞風景的玩意兒幹嘛。


    然後,他隨手扯開了蒙在臉上的衣服。小河邊的幹爽草地上,赫然淩亂地攤著原本穿在李曦蓮身上的那件白底的朱紅彩繡雲錦窄袖上衣,那些在靈山城中逛蕩了半天買下的粉紅絲質抹胸,白底碧色繡邊的精梳葛麻長褲,在上衣底下露著邊角。


    不用看,任平生已經心中了然,此時的清清河水之中,是什麽樣的一番旖旎風光。


    一個靈巧如同遊魚的身影,在一片漆黑的河水麵上悠遊穿梭。借著岸上篝火散出的淡淡光線,依然可見那身形的膚若凝脂白玉,腰身柔軟,玉腿修長。腰腿之間那一片大起大落,曲線卻柔美精巧的區域,任平生幾乎不忍直視,卻又舍不得移開雙眼。


    “好看嗎?”一個如鶯聲燕語的聲音從腳下傳來,任平生聽著卻如遭雷擊,心頭一震。這才回過神來,卻發現那一絲不卦的嬌媚女子,已經站在靠近岸邊的深水之中,隻餘頭上那一片秀發如瀑,披散浮在水麵,和那張白皙中有泛著粉粉腮紅的臉頰,雲嬌雨怯,眼眉低垂。


    任平生不覺看得癡了,呆立當場。


    “水好冷呢。”李曦蓮聲音有點顫抖道。也不知是水冷的,還是如同小鹿亂撞的心跳使然。


    以他們兩人的修為,恐怕還不至於抵受不了夏夜的河水清涼。


    任平生恍然回過神來,卻不知所措。開玩笑呢,我總不能把一套幹淨衣服拋下水去給你穿上吧。


    “你轉過身去,不許看。”李曦蓮一直不敢與他對視,隻是低眉順眼道,聲音細碎,如珠落玉盤,顆顆敲擊少年心扉。


    任平生滿臉通紅,連忙轉過身去,茫然地邁開步伐,走遠了些,聽著女子出水的聲音,衣物翻動,衣帶係結的響動,始終不敢再回頭瞄上一眼。


    他怕哪怕隻是再看上一眼,這片黑夜的岸邊,這片清水岸邊,便將是一片春色旖旎。


    隻是每思及此,腦海中便會不合時宜的翻過一片天涯長路渺茫,刀光劍影耀眼的蒼涼景象;整個身心,便如同那個自小一直困擾自己的夢魘,在無盡虛空的深淵裏,直線下沉。


    黑山深沉處,峽穀幽靜,就在那堆孤零零的火堆旁,突然發出一聲如同狼嚎的長嘯,劃破長天,漫漫無垠的夜色,為之震顫不已!


    魂魄已墜,離魂的軀體正僵直矗立晚風中,那滿是疤痕的裸背,突然被一片綿軟貼覆,有輕柔秀發順著肩胛,摩挲垂至腰際,溫軟酥麻。柔滑如水的臂彎,貼著他的腰肋繞過;那雙白嫩如蔥筍的手,便環抱於他堅實的小腹之前。


    任平生終於感覺那具冰冷的軀體,重新聚攏了生機,瞬息間便有一股熱火,起於被雙手貼撫的小腹之處,暖遍全身。


    李曦蓮穿那套任平生最初帶給她的寬鬆衣褲,從背後緊緊摟著那個上身赤裸的少年。這些天來,她無數次凝視過少年那幽深的眼神中,深藏著一抹如野狼般蒼涼狠厲的目光。


    相處的時日不長,但每一次出生入死,她都覺得可以坦然麵對;唯獨與少年平靜相處時,有種既欲罷不能的柔情蜜意,夾雜著與狼共舞的惶恐不安。


    相擁無言良久,李曦蓮雙眼微閉,輕聲道:“我等你,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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