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既然看出了些端倪,便不再與那肉球兒糾結於其破境一事。反正自己也不是練氣士,皇帝不急,他連個太監都不算,急什麽?於是轉換了話題道:“關於程程的傷,你知道多少?”


    施玉清道:“哪個,我隻知是某種邪魔外道的巫術之傷,此中術法,以妖風邪氣侵入對方氣府之中,是專門對付道修的一種法術;哪個,據說見傳於遠古偏遠氏族。太一道教兼並氏族,以道法一統天下之後。傳承此中術法的部族,要麽已經棄氏入道,要麽就已經遠遁西疆大漠,卻依然保留氏族統製。哪個,據說,也有些氏族巫工術士,逃遁到南硰瀚海,加入了不係舟的盜門。至於傷小師叔的人,沒人知道出身何處,隻是當時有一夥強人,突襲了小師叔的外公家,卻並未搶掠殺人。氣勢洶洶而來,打殺一番,雞飛狗跳之後,又氣勢洶洶而去。”


    施玉清整理了下思路,繼續道:“哪個,也不知人家如此一番雷聲大雨點小的做法,到底是何意。畢竟小師叔的舅舅嚴信;是幽原的一位文壇大賢,自立門戶,開設了一家思源道院。哪個,嚴大家本身也是一名修士,五境圓滿。對付一般的盜賊匪類,根本不再話下。但當時那夥強人,戰力極強。嚴大家身陷重圍,也有手忙腳亂之感。到最終退了盜賊,檢點善後之時,卻發現隻是小師叔受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傷。其他人,皆安然無恙。”


    任平生聽罷,沉吟良久,這件事,加上最近許多事情聯係在一起,他也總算理出了些脈絡。最初捕捉那蜓翼天蠶之時,既然說是西喬山傾宗門之力出動,那麽章太玄除了本門弟子,還不知以何種手段,把那極其擅長追蹤狩獵之術的陳思誠招至自己麾下,應該是早有預謀。


    至於自己與李曦蓮的出現,出手狠辣,對方必然早就懷疑自己是不係舟那邊的人了。隻有這樣,才說得通。不係舟需要哪隻蜓翼天蠶,但苦於無法光明正大派出大隊人馬,到幽原有蜓翼天蠶出沒之地去搜捕。無奈之下,應該是不知從何處得來消息,那所謂嚴大家的外甥女,是西喬山宗主的私生女。在幽原,如果連西喬山這樣的宗門都無法捕到蜓翼天蠶,那不係舟也沒誰可以指望了。


    那傳說中如同神仙宮闕般的鴻蒙山,就算能捉到,他們不係舟也招惹不起,更別說來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了。


    如此說來,難道那章太玄為了謀劃奪取宗主之位,竟然和盜門也有勾結?


    想至此處,任平生旋即暗自搖頭。從這段時間與那程墨今的接觸,關於太一道教與盜門、魔宗之間的所謂正邪之爭,多少有些了解。若他章太玄真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無異於自毀長城而已。但當初他不急於殺任平生和李曦蓮二人,直至二人的強援胡久突然現身偷襲得手。這種事情上,也難說不是章太玄故意施展的苦肉計,利用了盜門。


    反正當時情景,即便是任,李二人與胡久三方聯手,也不可能敵得過章太玄。


    “所以說,你們一直都懷疑,這是不係舟刻意布局的一樁陰謀?”任平生問道。


    施玉清有些汗顏,下意識地摸摸額角,“哪個,這麽七拐八彎的東西,小道哪裏能想得清楚。隻不過平日聽宗主與那太極,太中兩位師叔議事,哪個,我雖然聽得不甚明白,但也猜到了七七八八班。確實跟你所說的一樣。”


    任平生道:“怎麽沒見過你那兩位太極,太中師叔?”


    施玉清一臉歉疚之色,猶豫良久,最終還是唯唯諾諾


    道:“宗主傳下的三支弟子,我們這一支,最不成器;幫不上什麽忙。所以這段時間,太極與太中兩位師叔,連同門下的那些師兄弟,乃至師侄們,能出去的,都出去了。至於是宗主差遣他們去做什麽,哪個,我也委實不知。”


    任平生默默點頭。這種事情,他施玉清不知,任平生確實能猜得個七七八八。不用說,自從章太玄負傷而歸,其他各支門徒,當然是被派去緝拿胡久,還有尋找陳思誠滕小年二人了。但如果事情真如自己猜測的那樣,西喬山不可能找到他們。因為有人是在全力去找,卻肯定也有人在全力從中作梗,讓胡久帶著蜓翼天蠶安然離開。


    這樣做,比自己動手毀去哪隻怪蟲,要更加無懈可擊。


    任平生不明白為何西喬山中至少兩派勢力,對一個小姑娘的命,都會如此誌在必得。一方要她活,一方要她死。


    但精通望氣術的任平生,卻是看得出來。程程修為不高,但身負的天地氣運極大。至於大到什麽程度,盡管任平生自認為見過的強者不多,也知道那一身氣運,足以驚世駭俗。


    在任平生的認知裏,所謂天地氣運,小者無非反哺於家業財富;大者,無非反哺於世道興衰,王霸之業。但程程所負的氣運,皆與此無關。這就十分古怪了。


    任平生的望氣術,以他自己的見識,一直認為是得自鑄劍師父的旁門左道。而太一道教的修士,以“望氣”為初境,想必望氣之術,更加精純深湛。自己能看出來的東西,他們沒理由看不出來。也許他們看到的,隻會更多,所以小姑娘的殺身之禍,隻能說,是她那一身氣運招來的。


    原來這些在世人眼中超凡脫俗的仙家修士,事實上一點都無法脫俗。就說這號稱天下道門豪閥的西喬山宗主,就連個大義滅親都做不到。


    甚至,要不惜與自己這樣根腳不明的人,暗地裏做一番交易,也想要保住那小姑娘的命。


    想到此節,任平生略一恍惚,就又見到了那個抽著煙袋的中年男人。這男人以前揍起自己來,狠得跟與他有殺妻大仇似的;可真正看到了生死關頭,卻千方百計的把自己連蒙帶騙給拐下山來了,然後坦然赴死,以命換命……


    滿天下的父親,恐怕都是這個樣子吧。什麽千秋大業,萬世功德,正道長生,都不如自己子女一命。


    程墨今先前與任平生密商的交易,至今也隻有程墨今,老孫頭與任平生三人知道。任平生一直沒敢告訴李曦蓮;那女子太過感情用事,一旦知道了,隻會壞事。隻要稍有紕漏,這樁交易,就要功虧一簣。


    “其實這些,你可以不告訴我的。”任平生對那臉色微紅的肉球兒笑道。


    施玉清小聲道:“哪個,宗主親自交代,我此次赴青牛坪,除了要盡心照料小師叔;另外就是你有什麽需要,盡量滿足。哪個,宗主的交代,總不會錯。”


    任平生打趣道:“你們宗主一定以為如此一來,或許能從我這裏換到些胡久的消息。”


    他這話,實際上是說給一旁的李曦蓮聽的。施玉清也不知如何應對。


    任平生加快腳步,攆上程程躺著的那架滑竿去了。


    這一行人,除了修為盡失的任平生與李曦蓮,重病中的程程,和那不敢破境的施玉清,其他人,絕大多數都是三境以上的修士。一旦下到半山,走入去往東北的岔道,眾人


    就開始施展修為,如風掠去。那幾位金丹師兄,身法最快,一旦施展開來,就是一步數丈的禦風而行。


    隻不過在任平生眼裏,那種身法,穩重有餘,輕捷不足,還是不算很快;但比之李曦蓮,是要快了不少。


    最後隻剩下施玉清等著如同常人趕路的任平生和李曦蓮,快步追趕那副同樣去得不慢的滑竿。


    那兩名抬滑竿的記名弟子,修為一點不比貴為嫡傳的施玉清低了。


    任平生作為山中生養的獵人,其實即便沒有任何修為在身,在這種山道之中,也是健步如飛。李曦蓮有以魔宗修為煉就的體魄,也不慢。隻不過與那些修為在身的道人一比,依然是如同烏龜爬爬。


    西喬山三十六峰,幾乎盡是山高崖陡,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繞過兩座高山,一處平地。最後登上的那座石山,形如水牛低頭吃草;山頂一片平地,如同牛背。青牛坪因此而得名。


    此山雖無宮觀,也並不雄峻巍峨;但任平生從那亦真師父處修習易數之時,亦兼修了作為易數分支的堪輿術。此青牛坪雖山勢平緩,無雄奇之形,卻是位於黑雪嶺廉貞發祖的正脈之中,龍脈穿嶂過峽之後,突然蟄伏地下,到此青牛坪突然起峰結穴,陰脈陽承之勢,適合女子修士傳道修行。


    再看那四麵環繞之山,雖盡皆巍峨高聳,有如那兵戈林立,也有如那獅虎奔行者,卻在那青牛頭前,悉數回頭伏首。此處氣運,未必就不是那一派基業,宗門魁首之姿。


    隻不過此山的來龍,雖然不乏起伏纏繞,龍水相依,但脈象中庫櫃不全;加上此地遠離城廓人煙,道觀要求個香火旺盛,恐怕就有些困難了。


    任平生暗自搖頭,誰說那修道之人,就能少了銅臭味。再說了,一旦宗門興盛起來,下宗林立,就算祖師堂的風水少了那點財運,還不是依舊能坐享各處下宗山頭的財源滾滾。


    這事沒容得他細細品味,因為另一件尷尬之事,已經在等著他們一行六人。


    隻見青牛坪上,已經聚集了不下兩百男女道人,人聲鼎沸,眾目睽睽。六人在此種境況之下如同烏龜爬爬般登上山頭,對於這五年一度的宗門盛會而言,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了些。


    任平生遠遠便聽見了那邊的噓聲四起,冷嘲熱諷。便是早已趕到的那些石林洞天弟子,投過來的目光,也是滿含不屑;更多的,是恥與為伍的哀歎與鄙視。


    其他各支的弟子,言語之中,就更加肆無忌憚了。他們可不會客客氣氣的指名道姓,提一嘴諸如“那兩個記名弟子”,或者“那燒炭弟子”之類的特指。


    高聲笑語所指,都是那太嶢師伯一支,果然修為驚世駭俗;蹲著茅坑,雖然拉不出什麽來,但那臉皮,是真修得恐怕比那兵家北荒城的城牆,要牢固厚實得多了。


    也有人建言道,石林洞天靈氣豐沛,既然身在其中的人不行,其實也不妨多養些禽畜鳥獸的,搞不好能開悟成妖的,都不在少數。此語受眾人附和極多,更有人走入場中,高聲宣揚,向石林洞天弟子獻此良策,誠意拳拳。


    論道還沒開始,石林洞天中出來的這一撥人馬,就已經抬不起頭來。任平生察言辯色,似乎施玉清的那些師兄弟們,盡管表情中怨懟不少,但對此情此景,卻頗能安之若素。


    看來這撥人無論道行修為如何,修心功夫,肯定不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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