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子軍將軀體裂開之處,並無血肉髒腑散落一地的血腥景象,而是整個人身軀幹,分兩掰倒地之後,隻一陣青煙升騰,那軀幹徹底消失不見。


    任平生未等那陣青煙消散,身形一掠而去,沒入煙霧當中。俄而青煙消散,天地清明之際,一隻大如家犬的山野豹貓,目露凶光,死死盯著任平生手中那顆熠熠閃光的妖丹。


    任平生低頭望著那顆妖丹,絲毫沒在意哪隻豹貓的虎視眈眈,喃喃自語道:“不錯,不錯,比那雅疆異獸的妖丹,是有不如,一陣發情公貓騷味,實在難聞得很。可水木兩屬的凝練精氣,尤其精純,可惜,不適合我家小程程啊。一坨狗屎,沒啥意思,還惹人嫌棄。”


    言語之中,雞肋之意,表露無遺。


    那隻雙眼噴火的豹貓,奈何無法口吐人言,否則此時肯定早已破口大罵。


    “大爺的,你家狗要能拉這麽一坨價值連城的狗屎,從臥房走到客廳沒十個八個姿色絕豔的通房丫鬟抬著,都得喊累。也不拉泡尿照照自個兒,當下這副什麽德行,土包子一個,撿了根爛鐵,亂打亂錘像把劍的樣子就出來跟人拚命。有種的,那妖丹還給老子啊。給老子多則一甲子光陰,破了境,動動小指頭就能把你給剝皮抽筋囉……”


    又是一隻三境妖丹,還遠不具備金丹品秩。但若真要賣給識貨的山上仙家,說價值連城,的確不為過。


    所以那隻豹貓此時的滿腹怨氣,任平生用屁股想想,都能了然於心。數百年的苦苦修煉積攢下來的道行,不但就此被人一手毀掉,關鍵是自身修行的大道根本,盡凝於這顆妖丹之中。一旦失去,從此入道無門,就算你是那天生靈智的上古異獸,也不過就是隻異獸而已。一樣的隻能與那些野性生靈,嘯聚山林,混吃等死。


    豹貓那雙熾熱的眼神,由暴怒轉為哀怨,再而淒淒切切,水光流轉。畢竟是開過靈智的生物,有了七情六欲,喜怒憂思。


    任平生熟視無睹,從懷中抽出一隻雕琢精美的多寶盒,將妖丹納入其中,根本不占什麽空間嘛。算了算了,今後浪蕩江湖,總得攢些能填飽肚子的家底。


    哪隻豹貓一聲嗷叫,淒厲異常。結果任平生隻一腳,將它踢得高高飛起,直接跌出那片草樹茂密的緩坡之外,蹤影全無。


    任平生自從進入藥山,遠遠見到林中升騰的那一股古怪氣息,就想到了當年家鄉的南頭嶺,哪隻雅疆神獸。一隻火屬妖丹,幾乎可說是給自己開始劍道修行,打開了一道大門,從此陽關大道,風光無限。


    所以即便有點匪夷所思,他也要一探究竟。萬一真能遇上一隻禍亂一方的土屬妖物,把那妖丹取了,那麽程程病愈後的恢複,就再不是什麽問題了。


    土屬的靈禽異獸,能開悟成妖的,想必不多,也就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思。再不濟,有一隻火屬的妖丹,也不錯,雖然不能直接蘊養土屬氣府,但火府一強,再以藥劑調節補泄平衡,對土屬氣府的修複,也總比自然恢複要強很多。


    但一遇上哪隻紅臉兒,那若有若無的希望,就變成了大有可為。


    有那麽一座群妖薈萃的青遨宮,何愁尋不到各屬妖丹?


    “老爺老爺,原來你這麽厲害的呢。先前看那貓妖,忒厲害,把我們都嚇得不輕咧。”小積殼屁顛屁顛跑上前來,氣喘籲籲,嚷嚷不止,“


    原來老爺是故意藏拙啊。那老山貓,也忒笨,老爺給他個自新的機會,都沒看出來。”


    任平生瞥了眼在小積殼身後亦步亦趨,神魂不定的紅臉兒,對小積殼笑道:“機會,每個人都不多的。所以不能亂給,沒有緣分的家夥,根本就沒必要動這種念頭。就算是有緣分的,不是同道中人,也不能跟人胡亂攀扯關係,更別說給什麽機會了。那個家夥,一上來我就要毀他大道根本的,自始至終,都不會變。但有些人就不同,像哪個崖邊駐守山界的老頭,雖然古怪,卻是個有意思的人,跟咱們有緣,所以一開始,我就沒下狠手。反而是一出手就直接壓製,讓他知道,自己連拚命的機會都沒有,免得打上火氣了,戾氣橫生,失了心智,容易結死仇。”


    小積殼雙手抱頭,笑意燦爛道:“老爺老爺,咱們還是先別聊了。趕緊進去吧,山下那些光棍漢子,萬一真給分了個漂亮妖嬈的媳婦兒,那臉上還不得笑開了花。我都有點等不及了。”


    任平生笑笑,不以為忤。小積殼就是小積殼,一個萬千年從沒走出這片山區的草木精靈,那份心機心境,本就清純無暇;跟他說那些人世醃臢,人心險惡,很強人所難的。


    有些事,他做給他們看了,至於各人感受如何,體會深淺,都無所謂。事實上早先一見到那一千棍時,他便看出來了,那個滄桑老者,殺心殺意,早已被數百年的風雨征戰,和十數年的屈辱生涯,所磨滅殆盡。


    老者最後一點複仇心氣,隻不過是求死之誌。百年心結,在他遇上任平生之前,隻能以一死開解。


    他的問題,不在於與誰為敵,勝敗存亡,而在於心結不解,其有生之軀,對人對己都是個麻煩,不如一了百了。但一旦心結解開,修行路上,眼前又將是一片坦途,深遠不知盡處。


    所以那老者貿然出杖應戰,卻自始至終,對任平生都沒有半分殺意。


    但哪隻被斬殺人形,取了妖丹的豹貓,卻是一開始便是殺心極重。在他眼裏,一個芝麻大小的麻煩事,如果殺人可以解決,那就殺好了,站在自己對麵的人,命都比螻蟻賤,犯不著要為他們費心勞神。


    這樣的對手,你放他一馬,隻會給自己的將來,多留一份凶險。


    他任平生不喜歡大道理,但涉及生死契機,他自有應對的道理。你做人留一線,那我就給你留一條大道;你睚眥必報,那我就直接取你狗命。至於合不合道理,沾不沾俠道仁心的邊,關我鳥事。


    正如他和一千棍說的,人人可以各行其道,各安其命,就是他任平生的道理。


    但他先前向那鐵槍軍將示弱,倒不是真的心存戲謔,玩什麽貓抓老鼠的遊戲。而是自己一旦與那駐守山界的一千棍開戰,對於背後那位坐鎮一地,本身修為早已與山根水運連理同枝的金毛大妖而言,他任平生的一舉一動,就已經完全處於對方眼皮底下。而自己對那座青遨宮中的境況,對方實力強弱,敵人多寡,一無所知。


    那鐵槍軍將一旦現身,其身後所有幕後窺伺之人,心之所向,便與他任平生明了敵我陣營。


    隻有在死戰之中,任平生施展那囊括天地氣機流轉,生靈生氣脈動的望氣術,才能一覷對方陣營的虛實。


    所謂同仇敵愾,牆外戰局如何,牆裏的人,都會出現連理同枝的氣機流轉。任平生需要示弱以爭取時間,辨明雙方實力差距


    。


    要快刀斬亂麻斷然而決的事,容不得他準備周全,多方查探,有足夠把握之後再猝然發難。


    這事既然自己已經插手,就容不得再有任何自己信不過的人,了解他任平生的行蹤。


    因為程程養病的處所,容不得再有外人侵襲。


    萬一和程墨今的那樁交易,出現半點差錯,自己和李曦蓮,還有胡久,都有承受整座西喬山的怒火。與這麽一座徒眾滿天下的結怨,今後的寸步難行境況,可想而知。


    盡管整座西喬山,都因為程程之事而貌合神離,表裏不一。但萬一程程身死,那麽原本心存芥蒂的各方,哪怕隻是做做樣子,也可以對任平生他們這幫無關緊要的外人,齊心協力地趕盡殺絕。


    自從兩個多月之前那一趟靈山城之行,任平生此後走的,就是一條條退無可退的不歸路。


    念及那暗流湧動的西喬山,任平生看著眼前那座金碧輝煌的殿閣重樓,倒是有點佩服起那位縱情聲色的金爺來。那家夥雖然是以力壓人,以武禦下,但起碼屬下人人不敢不效死力;除非是像一千棍和紅臉兒這樣的,突然間有了新的靠山。


    關鍵是,界山一帶,除了那些曆來對山澤妖物視若卑賤禽畜,或者禍亂人間的妖邪仇寇的山上仙家,還有誰能跟他金爺叫板!


    以一千棍的修為戰力,隻會在那豹貓妖物之上,卻被發放去駐守山界那種無足輕重之地,明地裏是冠以青遨宮衛士之名。實際上,稍稍用點腦子就能想明白,駐守山界,遇弱敵來犯,你就是個衛士,直接退敵即可;遇強敵來犯,那你就是個擺在那裏的人頭,給人砍了,也好讓宮裏那位可俯瞰一地風吹草動的金爺,估量來犯之敵的斤兩。


    屬下無論內心向背者,都可妖盡其用。


    自在青冥,遨遊太虛。


    好大的口氣,整座宮殿的結構氣派,不但暗合太一道家那寓意步步登高,終達天庭的宮觀製式;而且最後那一幢九層高樓,飛簷高翹,正脊上有那寶刹高聳,飛龍駕雲騰躍;兩條垂脊有靈獸俯仰天地,吞吐星光地靈。


    頗得俯瞰青冥天界,遨遊太虛神境的幾分意象!


    前院廣場雖然沒有鐵甲列道,但自從高牆門路轟然坍塌,裏麵便有七八名高矮胖瘦不一的軍將武士,兵戈鋥亮,嚴陣以待。


    其中的水榭花叢,皆暗藏殺機;而那聳立各處的參天古樹上,更有數十隻大小不一的猿猴之屬,毛色不一,有那體型巨大,通體白毛的搬山猿,也有那小巧靈敏,在樹上攀躍不止的金絲猴……


    這些開了靈智入道,卻未能修出人形的妖物,戰力不算強,但數十個群起而攻,各有自己的陰鷙手段,不循常理,比那些戰力強大的人形妖修,隻會更加凶險。


    更何況,這些妖物之後,那排兵布陣的人,心機深淺,智計高下如何,亦是關鍵所在。


    任平生這次沒再讓小積殼和那紅臉兒遠遠避開,而是讓兩人緊隨其後,步入那座宮闕前院。有意試探對方殺力之時,這兩個孩子,沒必要以身涉險,枉送性命。但真正到了生死殺陣之中,他們避不避開,但就所需麵臨的凶險而言,都不會減少半分了。區別隻是一個遲早的問題。


    若總是遠離戰場,又談何曆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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