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程程那楚楚可憐的樣子,任平生有些於心不忍,正想著怎麽安慰兩句。卻覺得怎麽說,都沒啥意思。突然想到一事,心頭一震,便即提了鐵劍,出門而去。


    躺在上的施玉清,神色茫然,正要問小師叔什麽回事。卻發現程程也是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匆匆跟了出去。


    施玉清被背著來到此間,昏迷不醒,當然不知道昨晚因自己這夥人的到來,令原本在屋子酣睡的一老一小,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一千棍是幫不上什麽忙的,小積殼於治病療傷一事,卻是家常便飯。有他打著下手,任平生雖然也不輕鬆,但處理傷口,接續斷骨這類的事,就順當多了。到小積殼可以給施玉清敷藥的時候,任平生已經可以騰出手來,以撫頂推血的法門,開始為傷者灌輸生氣,激喚生機。


    天微微亮,小積殼和一千棍便一起出門。那胖子傷的太重,加上金丹破碎,心神氣息都十分孱弱,所以最近這幾天,都必須依靠各種靈丹妙藥續命。


    當初“打劫”青遨宮,倒是有那麽三兩顆現成的救命丹藥,隻是品秩不高,對於傷重如斯的施玉清而言,聊勝於無而已。所以采集草藥的擔子,就落在了小積殼的肩上。


    施玉清醒轉之前,任平生一刻也不能離開,少一刻的用功推血,前者的生機,就有可能就此斷絕。


    但那些十二重樓殺手,會不會追來,追來了,胡久能不能攔住,都是未知之數。所以任平生要求一千棍,無論到哪,都必須兩人同行。萬一遇上凶險,一千棍隻需帶上小積殼逃走即可。


    當然,若是來得及,可以向木屋這邊發出遇險信號,但切切不要再返回。


    按照任平生的說法是,一千棍的使命,便是確保小積殼活著。如果直接返回木屋,不但不易逃脫,還容易暴露此間的目標。


    其實作為三境圓滿的妖修,一千棍心知肚明,師傅心中想的,無非是與其一起死,不如能留下兩個活的。


    對方既然如此了得,要找到這間木屋,根本就無需費多少工夫。


    在此之前,任平生每天到藥山來,都會給一千棍喂劍,雖然時不多,後者卻受益匪淺。關鍵是,一千棍作為牙巴山幾乎已經滅絕的猴族餘孽,其心境和修行根底,跟任平生的劍意,竟然十分契合。


    任平生看得出來,老猴妖的心念之中,早已經當自己是個已死之人。餘生要走的道上,一千棍隻會當自己,是師傅的另一把劍。


    假以時,一千棍以那根古藤杖使出四五分的悲天劍意,也未必沒有可能。


    所以師徒之間,已並非空有個名分了。


    但如今已過午,老少兩個,居然還未見蹤影!


    施玉清急需用藥熬湯服食,小積殼不是不知道。這座山哪裏可以采到什麽藥材,他更不會不清楚。所以至今還沒回來的可能,隻有一個。


    那就是可能被什麽人給拖延了。而且,兩人既有可能,已經陷其險之境。


    否則,以一千棍的子,就算迫不得已必須逃命,也必然先冒死向這邊發出信號。


    任平生神色凝重,走到那籬笆牆的柴扉之前,指掌空心合攏,置於嘴前。幾聲淒厲的鴉鳴,從那顆老橘樹下響起,遠遠傳出。從那高聳插天的樹冠上,一個神仙之姿的美貌女子,衣袂飄飄,淩空而下。後麵跟著那個瘦小機靈的紅臉兒。


    李曦蓮驚疑不定,問道:“怎麽了?”


    任平生一言不發,那淩厲的眼神,便從神色茫然的李曦蓮臉上,轉到了紅臉兒那邊。紅臉兒隻道老大又要發飆,立即躲到李曦蓮後,邊躲邊嚷嚷道:“老大老大,天地良心,這些天我一直兢兢業業跟著那大個子學功夫呢,一刻都沒偷懶過。昨晚還救了他一命呢……”


    得知兩個負責放哨的,都未曾發現任何異樣,任平生臉色更加寒起來。


    “小積殼,估計出事了。”任平生沉聲道。


    紅臉兒立馬從李曦蓮背後蹦了出來,“啥?”


    “你們,就不曾發現任何動靜?”任平生沒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好好想想?”


    李曦蓮和紅臉兒,都沒有馬上回應,隻不過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任平生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腳底。


    這兩三個月來,李曦蓮一刻不曾放鬆望氣術的修煉,別說一場打鬥,便是有幾個生人隱匿形走入這片藥山,她應該都可以發現了。


    能在李曦蓮的眼皮底下,將一千棍和小積殼悄無聲息地或擒或殺,而且將自己的氣息行跡,遮掩得滴水不漏,任平生自問便是自己,都做不到!


    李曦蓮突然驚呼不妙。


    “剛才南邊山下,有過一陣極其古怪的氣息閃現,十分強盛。但那卻是野獸之屬的氣息,其中既無妖氣,也無修士那種牽連天地的氣機流轉。之所以沒有示警,是覺得對於那老人家和小積殼而言,世間猛獸,跟家裏養的阿狗阿貓沒什麽兩樣。”


    任平生點點頭:“這是沒錯。”


    李曦蓮神色凝重道:“如今想來,那股獸類的氣息,很有古怪!我雖不打獵,但在野人山中數年,自問沒有見過那麽強大的野獸氣息!”


    任平生的眼神,變得十分沉下來,“你帶上程程,往雪峰上走,不能留下痕跡。讓胡久想辦法帶你們離開。”


    “那你呢?”李曦蓮條件發道,關切之,溢於言表。


    任平生沒立即回答她,而是轉而對紅臉兒道:“你在這裏繼續把風,若有危險,可以跑。但是危險過後,你要回來照顧屋裏的傷者,他叫施玉清,是西喬山的道人。以後會有人來找到他的。”


    紅臉兒頭臉低垂,看不出表,隻是點了點頭,什麽都沒說。


    “你不走,我也不走。讓紅臉兒帶程程上山,之後再回來照顧施玉清,也不遲。一個傷成那樣的人,有沒有人看顧,都沒誰會為難他。”李曦蓮生氣道。


    她很氣惱,更多的卻是傷心。任平生說那番話,跟托孤有什麽兩樣?但女子的言下之意,任平生何嚐不明白。這種關頭,她還能特意提到施玉清的傷勢處境,無非是想提醒任平生。


    你就算留下,也隻是白白將自己置於險境而已,於事無補,對施玉清而言,更毫無意義。還不如一起走。


    但她不明白的是,從來不覺得欠人什麽,也不讓人欠自己什麽的任平生,一夜之間,欠下了太多的債。他覺得施玉清已經那樣了,小積殼不能再出什麽意外。


    他口口聲聲叫自己老爺,是因為習慣了無力將本該是自己的東西,拿在自己手裏。給任平生,總好過給那猴妖金敖。但我一個無家無業的任平生,要是連個白撿的童仆都沒保住,算個的老爺。


    連第一個徒弟都給人廢了,算個的師傅。


    任平生這種微妙心思,李曦蓮不用想都清楚,所以有些話,她不敢直說。


    說與不說,其實都沒什麽意義了。腳下突然一陣劇烈震顫,山搖地動。緊接著傳來一連串幾乎震破耳膜的巨響。


    大地震顫不停,如雷的響聲此起彼伏,如萬馬奔騰;但那聲勢,卻又比萬馬奔騰不知震撼了多少倍。


    莽莽層林之外,出現一顆巨大的怪人頭顱,披散如瀑的長發,雙大如銅鈴的怪眼,那如同小山洞般的大口,流著惡心的涎液。緊接著便露出了那粗壯如巨柱的脖頸,如同一堵石牆的脯,腰腹……


    那些一個個如同小山般的巨人,一個接著一個,從那層林之外露出形。一腳踏下,樹木倒折一片。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四。”紅臉兒一直喃喃地數著數。木屋前的四人,都驚駭得無以複加。


    天地間,竟然還有如此高大古怪的“人類”。


    其中一人,一手一個,抓著小積殼和一千棍的“纖腰”,舉在半空。就像村野少年,一手抓著一隻垂死掙紮的小老鼠。


    原本直勾勾地看著那些巨人的一大一小兩個女子,突然滿臉通紅,迅速轉過臉去,不敢再看。


    因為那些以呈包抄之勢快速行近的巨人,開始不時從樹頂縫隙間,露出一絲不掛的下半。腿間吊著的哪根羞人物事,晃來dàng)去,驚世駭俗。


    但李曦蓮也就是下意識的目光躲避,旋即想到的,卻是已經轉瞬即至的生死大事。哪裏容得自己胡思亂想,顧這顧那。


    她腿腳打著顫,不由自主地挨近任平生邊;目光卻沒再回避那羞人的場景。


    正值長高拔節歲數的少年,不知不覺,已經略略高出女子些許。很快就要冬至了,到那時,任平生就滿十六歲了。


    可惜,我們也許都等不到了……


    李曦蓮胡思亂想著,恐懼之心,竟是稍稍平複了一些。


    任平生已經擎劍在手,平靜道:“這些人,除了當先那個,其餘的,都魂魄孱弱。你的鬼穀道和本修為,恐怕都作用不大……”


    這話,是對李曦蓮說的,隻是隨即就被後者打斷了。


    “你隻管打你的,我隻管留下陪你。”


    程程目光頭臉低垂,眼中有星光閃爍,悄悄地往後挪了幾步,背靠著那並不結實的籬笆牆,便傳出那竹竿輕晃,吱呀嗚咽的響聲。


    小姑娘覺得隨著那一陣接著一陣的震顫,整片大地都在塌陷。


    她一直天真地以為,那位李曦蓮姐姐,和自己的平生哥哥,隻是純粹的姐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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