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飯,有下人遞上手巾把,劉子祥接過來,擦擦嘴,放到托盤上。


    這個時候得說點感謝的話,什麽盛情招待不勝感激之類的,很多人覺得這些東西太假了,太虛偽了。


    實際上這種認知是沒有錯誤的,大多數禮貌語言其實都是違心話,也並不一定適合個人高度孤立的互聯網時代和處於陌生關係社會中的大城市。


    換句話說,人們往往發現小城市的人更喜歡講人情,大城市的人更“獨立”,實際上,不是隻有小城市的人喜歡講人情,而是在一個規模較小的範圍內人情的觸角能到達每一個角落,似乎生活中遇到了任何問題,第一選擇都是“找熟人”。


    而大城市的人並非不喜歡講人情,而是範圍太大,一個人的社會關係並不像在小城市那樣能觸達到更多地方,或者說,所有人都喜歡講人情,隻是在大城市,絕大多數人是接觸不到通過人情辦事的那一小撮人的。


    那麽這些“虛偽”的禮節,如果僅僅從實用意義上來講,還是有進行了解並且適當使用的必要的。


    老段攔住劉子祥,不讓他說客氣話,這本身也是一種重視和親近的體現,“賢侄,天還不算晚,到花廳喝茶說話。”


    劉子祥自然不會拒絕,話都到這了,再多說點少說點也沒什麽了。


    到了花廳,原本一臉憨憨表情的小段也嚴肅起來,劉子祥也不由得認真對待。


    果然,老段喝了一口茶,把蓋碗放在小幾上,緩緩開口道:“善之啊,我有一事不明,還請你為老朽解惑。”


    “芝老言重了,晚生知無不言。”


    這個時候,老段不再是那個笑眯眯的鄰家大叔,而成了掌握天下兵馬的總長,一個有能力決定腳下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們未來命運的人。


    “馮總辦虎踞江南,大統領龍盤帝京,東山南北要衝,太過乍眼,不好有動作,東北已有張宣撫使(張胡子幹爹,就是他收編的張胡子),西北貧瘠不堪,難以養兵,善之,眼看是個死局,又有何解呢?”老段目光如鷹,死死盯住劉子祥。


    劉子祥一後背的汗!


    這老頭兒看的太準了!


    關於老段後來為什麽讓曹三弄下去,有人說是兵不善戰,有人說是將不知兵,有人說是老段優柔寡斷,劉子祥看來,都不是。


    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老段是讓曹三弄下去的嗎?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張胡子弄出來的那個反皖聯盟。


    老段太強了,別人都有地盤,就他窩在帝京,可七年後是什麽光景?左手安福俱樂部,右手編練參戰軍,換句話說,要是把他放在江南,那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根本就不能預測了。


    也正是因為太強了,所以連張胡子也坐不住,屁顛屁顛來關內湊熱鬧,北有張胡子,南有吳秀才,四麵八方把老段擠住,這才被趕去當寓公,這不就是老段剛剛那幾句話所描述的情況嗎?


    牛逼!


    小段點燃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看向劉子祥。


    劉子祥沉默半晌,突然笑了,站起來,看著花廳牆上掛的全圖,“芝老,倘若山河破碎,軍人當如何處之?”


    老段眉毛動動,擠出四個字,“死戰而已。”


    劉子祥喃喃道:“是啊,死戰而已,所以不要再自己打自己死那麽多人了,我有一計,可破死局,經濟鉗製,先扼淞滬之財源,工商廠礦,盡操我手,則所謂馮總辦虎踞江南,不足懼矣。道義孤立,輿論洶洶,則大統領之龍盤不足懼矣。以江南之財源,大興關外之土建,編練剿匪軍,開進關外,則張宣撫不足懼矣。”


    老段站起來,“若是四麵合圍?”


    劉子祥往東看,斬釘截鐵,“那就擇一外敵,先複高麗,再圖扶桑。”


    “好!”


    小段拍案而起,“這才是大國手,這才是大手筆!”


    老段沒有阻攔兒子,開口問了兩個字,“多久?”


    “十年。”


    “那就十年。”


    老段重新坐回椅子上,眉毛舒展開來。


    小段則興奮的跑到全圖跟前,朝一條小蟲子惡狠狠點了一下,“看他們不順眼太久了,太久了。”


    這不是胡編亂造,實際上,小段雖然喝花酒養外宅,但後來小日子先拉攏他爹,再拉攏他,人家眼睛都不帶眨的,就倆字兒滾蛋。


    要不說老苝羊是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呢,大頭是最牛逼的,別管怎麽折騰,隻要他不死,底下誰都不敢動。


    然後老段馮總辦曹三傻子這些人吧,魄力格局究竟不如以前的帶頭大哥,但都是硬錚錚響當當。


    老段跟曹三打出狗腦子來,後來小日子來了,心說這倆人這麽不對付,這個拉攏不了,那個肯定能拉攏過來,結果一個都不搭理他們。


    而馮總辦就更硬了,後來小日子提二十一條,馮總辦直接領著十九個都督發通電,“有圖破壞龍國之完全者,必以死力拒之,龍國雖弱,然國民將群起殉國”。


    他們都有毛病,曹三上不了台麵,馮總辦貪財,老段喜歡任用私人,但總歸來說都是人物。


    可到了後來就不行,尤其是張胡子吳秀才等人也紛紛退出舞台以後,那種軍閥混戰真的就是人渣打人渣了。


    老段眯著眼說道:“善之,你放手去幹,有什麽事兒,咱們爺倆商量著來。”


    這就是掏心窩子的話了。


    老段這人就是這樣,你隻要是他自己人,他是真對你好,像靳翼青那種貨色,就因為是他的人,也能步步高升。


    至於小徐,那就更不得了了,老段真把小徐當親人看了,後來馮上帝不講武德,把小徐崩了,老段聽到消息就昏了過去,醒來後嚎啕大哭,大病一場。


    小段興衝衝從地圖跟前轉回來,問劉子祥,“大哥,經濟鉗製,需要徐徐圖之,第一筆錢從哪來?”


    “不是賣地嗎?”


    “用咱們自己的分紅?”


    劉子祥搖搖頭,哪有用自己的錢給公家辦事的,“當然是用上交給內帑的錢啊!”


    小段瞪大眼睛,“可那錢是給國庫的,我們.....”


    “這就又需要一個新衙門了,不如就叫國資......咳咳咳,就讓大統領起一個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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