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車站。


    幾個老客穿著羊皮坎肩,拿著厚厚行囊等火車。


    不時還交談幾句。


    “你看這城裏人吭,穿的人五人六,不跟咱的羊皮襖今抹乎!”


    “是,天冷了,咱們到口外多收點皮子,弄回來賣了,今年咱也過個肥年!”


    還有一個年輕人,蓬頭垢麵,拿出一個煙袋鍋,熟練的塞上煙葉,擦著洋火點燃,又按了按因為燃燒而蓬鬆開來的煙絲,狠狠抽了一口。


    淡藍色的煙霧開始繚繞,驅散了身上濃重的牲口腥臊味道。


    要是有認識的,一定會大吃一驚。


    這不是高材生大筆杆子王大才子嗎!


    為了實現自己的社會瞭望者夢想,王有成著實下了功夫,精心偽裝之下,誰也看不出這是那個穿西裝坐辦公室拿自來水筆寫稿子的王記者。


    而他鼓鼓囊囊的包袱裏,放著鎂光照相機。


    車站開始喧囂起來。


    一行人走進月台,為首的正是劉子祥。


    隻見他上身穿一件馬褂,套著黑色裘皮馬甲,長袍是暗色團紋印花,胸前表鏈金光閃閃,富貴至極。


    王有成跟他對視一眼,隨即挪開目光,心裏卻暗自因為他目光中飽含的期許鼓勵而激動不已。


    士為知己者死啊!


    劉子祥上了豪華專列,一路東去,前往津衛。


    路上,小段跑來跑去,又拿來一遝資料給劉子祥看。


    “大哥,這次咱們聲勢浩大,也已經知會了津衛那邊兒,估計不光會有官麵兒上的人來接,八大家也得來人。”


    津衛八大家,把持著紗布、糧食、鹽等貿易。


    一個個家資巨萬,或是財力雄厚,或是社會名流、數代清貴,影響力不可謂不大。


    劉子祥隨意翻翻,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份資料上。


    高星橋。


    “高星橋到津衛多久了?”劉子祥開言問道。


    小段做了不少功課,這方麵的事情也隻能他去做,水生雖然麵麵俱到,可在這些事情上終歸不如他,小段從小耳濡目染,陸軍府又權勢滔天,跟各種人都打交道,所以小段消息靈通,人麵也熟悉,即使有自己不知道的人,隨便找些人也就打聽清楚了。


    略微思索就回答道:“兩年多,兩年多以前,井陘礦提拔他當了銷售總辦,高星橋這才到了津衛,短短兩年功夫,高星橋靠著當買辦,攢起來偌大的家產,這人能力極強,在地麵上影響力很大。”


    所謂的井陘礦,並不是劉子祥所控製的井陘正豐煤礦,要真說起來,人家這個井陘礦才是“正牌”,礦區就在正豐礦的對麵,是正豐礦的頭號競爭對手,現在由一個漢斯國人控製著。


    高星橋崛起的經曆非常傳奇,要是在後世,少說也得弄幾本自傳,然後盜版書會在地攤上熱銷。


    此人沒正經念過幾年書,一家幾代人都是鐵匠,後來他不甘於人下,出來跑生活,幹過挺多職業,十七八歲就跑到井陘討生活,不知道怎麽學會了漢斯話。


    一次偶然的機會,井陘礦洋總辦漢納根發現了這個人才,讓他從司磅員做起。


    懂行的人都知道,司磅員是個肥差,在記錄上動動手,上下幾噸那都是錢,要知道,現在賣煤,每噸的平均利潤是兩塊大洋,運輸的損耗都由司磅員來確定,一車煤損耗個幾十上百噸太正常了,這就是幾百塊大洋的空間。


    可高星橋圖謀甚大,所有“損耗”從不虛報,拿了好處也都上交給公司,因此漢納根非常滿意,高星橋因此一躍成為井陘狂在津衛的代理人,兼辦洋行業務,大發其財。


    劉子祥想了想,“都說同行是冤家,他會來迎接我?”


    小段搖搖頭,“此人人緣很好,不管是同行、地麵上的老大、官麵上的人還有各國洋人,跟他關係都很好,開平煤礦的人按理說也是同行,可他們在津衛的銷售人員,跟高星橋好的穿一條褲子。”


    劉子祥點點頭,“人才啊,也好,那就會會他。”


    兩人在這裏商議,那邊劉四爺看著窗外的風景,從餐車要來各種美食,大吃特吃。


    劉子祥注意到了,“四爺,摟著點,到津衛各種宴請少不了。”


    劉四爺拿著漢斯肘子往嘴裏旋,鼓鼓囊囊道:“我是沒見過好飯菜的人嗎?哎,賢侄,你有所不知,我是心裏得勁兒!我一把歲數的人了,還能坐上專列!哈哈,也算是見了一回市麵,想想以前也是腦袋不靈光,混街麵能有什麽出息?無非給人調停說和坐在上首挺有麵子,可要是真風光,還得是這個!這跟古時候說的起居八座差不多吧?”


    小段打趣道:“四爺,差多了!他們才起居八座,您瞅瞅,這地方有多少座兒?”


    連總長的公子都跟自己開玩笑呢!這是什麽麵子?回去跟老哥們兒們可有的吹了,劉四爺的心情更好了,衝餐車喊道:“再來一肘子!”


    劉子祥是真怕這老頭兒吃頂了有個什麽三長兩短。23sk.


    反觀同泰店的老掌櫃就局促很多了,摸摸這裏看看那裏,不時還咂咂嘴,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麽感悟,看見劉子祥瞅他,還討好的笑笑。


    劉四爺就不屑,看看,這些人就是沒見識,小家子氣!哪像四爺我?跟賢侄是老交情了,還論上了本家,到哪兒都該吃吃該喝喝,大人物不知道跟賢侄見過多少,咱吃過見過!


    劉子祥道:“老掌櫃,甭端著,您也弄點吃的,不行我讓餐車弄點酒來,咱喝兩盅?”


    老掌櫃連連擺手,“出來前吃過了,吃過了,這次托您的福,能見著這個市麵,說實話,以前我老頭子也坐過火車,可都是人擠人,那味氣,哎呦!別提了!哪像這?寬寬敞敞地坐著,有吃有喝,都是托您的福啊!”


    劉子祥笑道:“您別客氣,這回到津衛,您也是幫我的忙去了,這一把年紀,舟車勞頓辛苦,我還怪過意不去的,趕明兒領您坐一回飛機,再給您弄倆空姐品鑒品鑒。”


    老掌櫃不知道飛機是什麽,也不知道空姐是何物,又不好多問,隻是連聲說,“您客氣,您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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