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有片刻短暫的沉默。


    皇上心一沉,有些事自己願意去做是一回事,被迫去做又是另一回事,驕傲於沈卿怕是更難以接受。可當他一抬頭卻見他笑著,應得痛快:“太後說的是,該認。”


    太後笑容中帶著幾分暖意,神情間不見半點意外,散培一直都是這般可靠。


    正如那時,在他們不得不大開殺戒保江山安穩,卻也不想對他們的後人趕盡殺絕時,也是他抓準時機站出來將他們不方便做的事做了,既讓曾經並肩打天下的老夥計們血脈不斷,也免了行遠在史書上留下殘暴之名。


    散培,是賢臣。


    “不知我何時能喝到這杯喜酒?”


    沈散培心裏閃過諸多念頭,想著這事可能的幾個走向,嘴上應話也不慢:“那姑娘六月方出孝期,等她出孝後才好商議婚期。”


    “原來如此。”太後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仿似不經意般道:“前些時日有閑言說我病重,怕是命不久矣,正想借個機會露露麵,散培可願借我東風一用?”


    沈散培心下已經了然,若是如此,懷信不虧。


    “臣聽從太後吩咐。”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太後將喝盡的茶盞推過去,聽著茶水聲道:“長樂宮安靜太久,他們真當我死了。”


    沈散培雙手將茶捧到太後麵前輕輕放下:“人的忘性大,但是讓他們記起來也不難,隻是也不必操之過急。學子因科舉齊聚京城,若他們在此時被人利用必會多生事端,等此事塵埃落定後再動不遲。”


    “這點耐心我還有。”太後輕撫著桌角的‘妤’字,握住她的手刻字的觸感好似仍在,她不由得將左手覆到右手手背上,看著這個字有刹那的分心。


    但也隻是刹那。


    “你慣來處於風口浪尖,應付起這些遊刃有餘。可你的孩兒雖才名在外,到底年紀尚輕,這事情一動他們便知你站在我這邊,對你無可奈何,他們怕是會去為難你孩兒,他可知曉這些?”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分君之憂,此乃臣子本分。他既已走在這條路上便該懂得這個道理,若小小一點為難都承受不來,以後如何為皇上所用。”


    太後指著他笑罵:“就你那護短的性子,真能舍得出孩子才怪了。既然你敢這麽做,想來是相信孩兒應付得來,那我也就放心了。”


    沈散培微微傾身,笑而不語。


    “閑了這許久,突然有點事可以忙活忙活,心裏還挺興奮。”太後看著對麵的人,語氣慈和如長姐:“散培啊,你多多保重身體,多輔佐皇上幾年。他年紀輕,那些眼高於頂的老臣心裏多有不服,你得幫他鎮著些。”


    沈散培先向著皇上傾了傾身才道:“皇上是您和先皇親自教導出來的,定能成明君,臣在朝一日便當竭盡全力。”


    太後歎了口氣,這個人呐,於她和行遠來說如臂使指。可於皇兒來說卻難哄,他們之間差著的不止是年齡,還有戰場上那十年同生共死的交情,希望時間長久一些了,皇兒能得到他全部的信任。


    還有了因。


    太後看向垂眸默默撚著念珠的大和尚:“了因,該做的事早已做完,早在十年前行遠便說過,京城安全無憂時你不必守在淨心寺,你若有想去的地方隻管去。”


    了因睜開眼睛宣了聲佛號:“貧僧別無他念。”


    “有你守在這裏我自然再放心不過,隻是你常年縛於一地,明明是個有功之臣卻活得像個罪臣,我這心裏過意不去,都不知要怎麽補償你的好。”


    了因抬起頭來:“太後不必有此想,貧僧在跟隨先皇打天下之前就已出家,既無還俗之心,淨心寺就是我最好的歸處。”


    皇上心神微動,眼神從沈散培身上滑到了因身上。


    皇宮有一條密道直達城外,出口就在淨心寺,乃是恒朝初立時在沈卿的建議下挖的逃生路,了因更借身份的便利從才開始挖掘時就坐守淨心寺。這條密道入口在哪裏,裏邊是什麽情況隻得父皇母後和他知曉,可知道有這麽一條密道的仍有兩個外人。


    年少時他不解為何要留下他們,隻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後來看到兩人的忠心,但心下仍有顧忌,直至登基後他才真正懂了為何父皇母後這般信任二人,眼下的事更說明了父皇母後的信任有多正確。


    君臣如此相宜啊!皇上感慨之餘也有些憧憬,將來他是不是也會有能得他信任,而對方也會如此忠心於他的臣子?真正坐在那個位置上才知道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是何種滋味,要是有得選擇,他不想做孤家寡人。


    說完正事,幾人又敘起了過往。一直到近午時,一行終於起駕回宮。m.23sk.


    兩人看著長長的護衛隊伍遠去,在原地站了許久未動。


    好一會後,了因道:“老了。”


    “上次見著時不見多少白發,今次見著已經黑白參半。”沈散培背著雙手往回走,神情間很是感懷:“歲月不留人。”


    “心性仍是那般殺伐果斷,這事動靜怕是不會小。”


    “已經動手了。”


    了因腳步一頓:“你說等科舉過後再動,太後不是應了?”


    “她慣來不打無把握的仗,說是科舉後才動,沒說不做部署。”沈散培仰頭看向天空:“重用寒門仕子打擊世家大族,曆史上並不少見。天家皇親外戚少,沒了這方麵的掣肘,再加上此時世家大族才露端倪,遠沒到樹大根深的時候,太後這時候動手,說不定真能給恒朝打下來一個好局麵。”


    了因皺眉:“照你這般說,豈不是於懷信不利?”


    “隻是在人數上對寒門學子傾斜,且需多年之功,不會就不用世家子,要做得那般明顯,朝臣就該聯合起來和皇上過不去了。”沈散培半點不擔心:“懷信隻要中舉,殿試刷下誰都不會是他。”


    了因立刻問:“他如何說?有把握嗎?”


    “瞧他那樣,應該有戲。”


    “那就好,沒白費我給他念那麽多經。”


    沈散培瞥他一眼:“這算不算是臨時抱佛腳?”


    “能抱到就是本事。”了因一抖袈裟:“我去燒柱香。”


    沈散培看著他的背影笑了,家裏有燒香的,這裏有拜佛的,真要中了這功勞也不知該算誰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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