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件讓人憤怒頭疼的事,可聽著大丫頭這一番安排下來,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知道別人在做什麽,為了明日鋪子裏有東西賣今晚還得開工,那六神無主的感覺好像飄去了九霄雲外,心裏也不慌了。


    大家恢複了以往的勁頭,分頭各自忙活。


    做為大家的精神支柱,喬雅南忙得腳不沾地,哪哪都有她的身影,正因為如此,大家心裏更安定了。


    直到劉強策馬回來,她才借機回了書房。


    “都攔住了,姑娘放心。”


    可即便是追到了壽樂縣鋪子裏,強叔回來得也慢了些,連老大夫都走了好一陣了。


    稍一想,喬雅南沒有多問,何叔信得過的人她也信。


    “二叔帶著人去山腳下挖坑了,一會騾車拖回來的貨全倒坑裏去。”


    劉強一愣:“全部?”


    “全部,一點點可能‘喬記’都承擔不起,這損失我認了。”喬雅南擼著羽毛筆:“下手那人顯然踩過點,知道何叔不在家才敢動手。前邊有院門,還有正門,想不驚動任何人就進屋不容易,多半是從後山來的。灶屋挨得最近的是何叔和我的書房,晚上這兩屋子都沒人,再加上屋裏味重,通往堂屋的門常是關上的,正好方便他行事。”


    劉強沒想到‘踩點’這種黑話會從姑娘這麽一個讀書人嘴裏說出來,偏她還說得自然得緊,也不知從哪學來的。


    “很可能是後山,不說旁人,就說我們兄弟幾個隻要有根繩,從後山上下不難。”


    “我現在隻讓人動了灶屋和雜屋,後院那一邊都沒讓人去,麻煩強叔你去找找有沒有線索。還有地窖,強叔你看看他有沒有進去過,如果沒進去,這泡筍就保住了。這人一定得找出來才行,再來一次我可扛不住。”


    劉強眼裏全是惱意:“姑娘不說我也是要去的,何大哥不在就出了這事,等他回來我們都沒法向他交待。”


    喬雅南搖搖頭:“衝著我來的,不關任何人的事。”


    劉強也不和她多說,轉身就去了後院。


    喬雅南有點懷疑這人現在還在山裏,在某個高點盯著她家,盯著她,隻是想想就寒毛倒立。


    周嬤嬤將一個小香爐放到書桌上,淡淡的香味很是好聞,香爐,也過於精致。


    “姑娘已經做得很好。”


    “這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喬雅南歎了口氣:“最好的辦法應該是我被放倒,借機做文章把那人引出來,但作坊和桂花裏如今都亂不得,說到底還是底子太薄了,一點事都經不起。”


    “短短時間就讓‘喬記’做出這般規模,姑娘已經是厲害。”


    “婆婆每天都在給我信心。”喬雅南笑著往後靠,有一下沒一下的擼著羽毛筆,低喃道:“小老百姓真不容易。”


    趕車的回來後,劉強把人全帶上了山。


    沒讓喬雅南等太久,劉強回來稟報:“確實是從後山來的,春上雨水多,山上是濕的,從腳印看應該有兩人,兄弟們跟著腳印追蹤下去了。地窖仔細看過,沒有那兩人的腳印,應是無礙。”m.23sk.


    泡筍能保住就是好消息,喬雅南道:“讓大家注意安全,若能抓著人,你們能從他嘴裏撬點東西出來嗎?”


    “能。”劉強一口應下,又問:“要送官嗎?”


    “我倒是想送,但是不能送,衙門人多嘴雜,一送進去就什麽都瞞不住了。”


    劉強明白了,不再多問姑娘打算,先把人抓到了再說。


    喬雅南心下不甘,縣令顯然是想在她這裏留個香火情,所以態度一直極為和善,若是送官這人肯定得脫下一層皮來,說不定還能讓府城那邊的人急上一急,可這麽做她也占不著便宜。


    她能做些什麽?


    喬雅南把擼禿的羽毛筆插回去,鋪上一張新的紙,拿了支羽毛飽滿的筆在上邊寫了個‘童’,又在這個字上麵打了個大大的叉。他們一家人所有的悲苦都因他而起,還要多久,他們姊妹幾個才能從這一姓人手底下翻身?


    被踩住脖子無法反抗的感覺讓喬雅南心底很焦躁,她以前能忍得住,可自從修成考中案首,卻因童家而不敢放他去參加府試後,她心裏的焦躁和憤怒就有點壓製不住了。


    影響孩子的學業,對家長來說不可原諒。


    可小老百姓想要反抗,太難了,把‘喬記’做出來她就已經費盡了心機,想要做大到能和童家一拚的地步,就算她的計劃萬無一失也不知還得多少年。


    喬雅南趴伏在手臂上,新時代人,新時代魂,這處處被掣肘的感覺太難受了。


    周嬤嬤張嘴欲言,可想到主子的交待她又隻能閉上,片刻後她才出聲安慰:“姑娘無權無勢,卻能以小老百姓之身借勢走到現在已非常人能及。而且,姑娘還讓許多人的日子都過得越來越好,說句大不敬的話,便是父母官都少有姑娘此心,這才是姑娘最珍貴的地方,萬不可因眼下一時之事泄氣。”


    “婆婆總是誇我。”


    喬雅南改為側趴著,眼睛微紅,不知衣袖上是不是有她偷偷擦去的眼淚。


    “我曾經……過得非常好,婆婆你無法想像出來的好。看史書時,說及百姓時通常隻得寥寥數語,盛世時如何,亂世時如何,可真正身在其中了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便是盛世,小老百姓的命也如螻蟻,無需多有權有勢,隻是地痞惡霸、富戶鄉紳都可以踩一腳,他們轉身就忘了,可小老百姓說不定就死了,甚至是一家子都死了。”


    喬雅南把哽住喉嚨的那一口氣硬生生吞下去,聲音不再那麽暗啞:“這種環境下養出來的人,怎會不想高人一頭呢?隻有高人一頭才能去踩人,有資格踩自己的人就少了。有時候我都怕我自以為對的教導,會將修成教導成綿羊,可若不這麽教導,又擔心他成為下一個童沛瑜,太難了。”


    兩個時空,兩個全然不同的環境,兩種觀念,喬雅南覺得自己一直在打碎了重塑,那個時空的粘一點,這個時空的粘一邊,她都不知道粘的糟粕還是精華,但是痛苦一直在加劇。


    而這些,她連個可以說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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