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得近了,孩子特有的童稚聲傳來。


    呂曉春一聽著脆生生的《百家姓》就笑開了,再一細聽,其中竟還有一波聲音在背九九表。


    她笑:“這是請了兩個先生,一個教經學,一個教格物?”


    “隻請了一個先生。”喬雅南伸手相請,兩人繼續往前走:“建這個村學的目的不為科舉那麽遠大的目的,就隻為了讓村裏的孩子們能多認幾個字,會算簡單的賬,夠生活中所用,不至於去趕個集都要帶上一把小棍子,還數不清。”


    在村學門外,呂曉春停下腳步看向她:“隻為此?”


    “隻為此,得先讓人學會爬,然後才能走,再之後才能跑。”喬雅南笑著回望:“一年年如此,一輩總比一輩強。”


    “如何才能讓百姓送女兒讀書習字?”


    “首先得讓百姓的日子好過了,他們手裏能多攢下幾個錢,不必擔心寒冬難熬,不必擔心明年若是災年家中無以為繼。如此,才能說服他們將女兒送去讀書。多少男子讀書,經過多少代積累,才從中選拔出來那麽些人才為朝廷所用。若不先將女子讀書的整體人數擴大,又怎麽優中擇優?”


    呂曉春一會皺眉一會揚眉,在短短幾句話間臉色變了幾變。女子書院開在府城自有其目的,府城是京城之外有錢人聚居的地方,哪怕是為了將來女兒能攀附個好人家,家中稍有餘財的都願意送女兒去識幾個字。她們的目標就是這些人,到八月份會再招收學生,從這批學生開始,就需得考核才能入書院。縣,甚至村,從不在她們的計劃當中。


    “站得高是看得遠,可離得太遠又怎能看得真切。”呂曉春自嘲的搖搖頭,背著雙手率先往裏走去。


    程禮早就看到了門口的兩人,他不比村裏人好糊弄,雖不知來人是誰,隻看著客人這身衣裳和小裏長的態度就知不是一般人。


    他正猶豫是否要讓學生起身見禮,就見小裏長朝他微微搖頭,他稍一愣,也就意會過來,轉去旁邊的屋子教經學。


    呂曉春一眼就看到了堂屋裏坐姿端正的孩子,高矮不一,小的看起來正是該啟蒙的年紀,最大的怕是已經十三四歲。而靠右的兩排,全是女子。


    雖然在來之前已經知曉這個村學是什麽樣,但真正見著了,那種震撼也不減半分。在這屋子裏,最好的最新的是那些桌椅,紙筆硯台都不算好,他們卻用得很仔細,紙鋪得整整齊齊,動作看得出的珍惜。那硯台不像是買的,倒像是統一由哪個手藝人做出來的。


    而他們的衣裳卻隻能算是整齊,打補丁者眾,短一截露出手腕腳脖子的不少,天氣還未熱起來,男孩子們基本都穿著草鞋,姑娘家注意些,但那鞋子上也是一個疊一個的補丁。


    他們剛才應該剛上了格物課,這會正撥著算盤,有的人不會算,還需得借助手指頭,有的更是低頭數腳指頭去了。而那算盤顯然也不是買的,是自己做的,不那麽規整,卻實用。他們也都格外的愛惜著,隻一門心思學著先生教的知識。


    和家族中那些非好東西不用的呂家子一比,呂曉春心裏酸澀不已,也頭一次這麽清楚的認知到,她們自認清醒,卻和那些男人一樣,從心底裏有著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她們以為自己低頭看人了,在他人眼中,恐怕也仍是抬著下巴的。


    所以她們從不曾想過,她們畢生追求之事需從最低處開始紮根。府城能有多少人?又能挑出來多少能用之人?而恒朝有多少縣?多少鄉多少裏?就算府城的一百人裏能出來十個天姿不錯的姑娘,縣鄉裏一千個人裏才能挑出來一個,那這數量也遠非府城可比。


    她們完全沒想到嗎?不,也並非如此,隻是這種念頭隻是轉了那麽一轉就拋之腦後,因為她們知曉非數年之功不得成。可竭澤而漁和生生不息,不用考慮就該知道要怎麽選。


    太後定是已經看到了這一點,所以讓她來,讓她親眼看看一個小姑娘想到了她們這麽多人都未想到的事,並且已經跨出了第一步,她不敢想像太後對她們有多失望。


    程禮從廂房出來,已經過了平時散學的點了。


    喬雅南看呂曉春一眼,對程禮道:“該散學了吧?”


    程禮順著應話:“是到點了。”


    呂曉春朝程禮行了個學子禮,程禮忙回禮。


    走出村學,呂曉春好一會沒有說話,信步走到一處正在建的宅子前停下來。


    “這裏是新的村學。”喬雅南非常貼心的給她介紹:“現在的村學是臨時借用了別人的宅子,孩子多,地方又太小,不得不分成上午班和下午班輪流來上課,等村學建好就不必如此了。”


    “他一個先生忙得過來?”


    “現在也就勉強撐著,等新的村學建好,我會再請個先生回來,程先生就能輕鬆點。”


    呂曉春笑了笑:“你之行事頗有福澤一方的氣概,若隻一件事如此也就罷了,可據我所知,是樁樁如此。最開始帶著村裏人賣桂花,後來賣野豬肉,再之後的作坊明明是個家族買賣,也被你做成了家族為主,村裏其他人為輔的模樣。為何?”


    因為她的村官之魂在燃燒啊!喬雅南在心裏呐喊,麵上卻過於乖巧的道:“因為我害怕。”


    “怕什麽?”


    “怕錢帶給我的除了好的生活,還有種種禍端。怕我護不住自己,護不住弟弟,更護不住家業。”


    “所以你把桂花裏打造成以你為主的鐵桶,傷你等於傷了桂花裏所有人的利益,若有人欺負你,他們定會拚盡全力的打回去。”


    喬雅南笑著默認了,她受的從來就不是單打獨鬥的教育。


    ‘一根筷子喲,輕輕被折斷,十雙筷子喲,牢牢抱成團’,不知不覺唱出來呢!


    呂曉春看向她:“若你嫁人離開呢?桂花裏該怎麽辦?”


    “隻要在一開始就定下行之有效的規章製度,以後都按這個製度來行事,我在不在不影響什麽。懷信任期有三年,三年內,我有信心把規章製度建立起來。”


    別人說這話可能是講大話,可喬雅南說這話,呂曉春還真信她能做到。


    紅霞漫天,兩人靜靜的欣賞片刻,呂曉春道:“你和程先生打聲招呼,明日起我會去村學授課。”23sk.


    “天上掉餡餅砸桂花裏孩子們的頭上了。”喬雅南笑著福身:“雅南替孩子們謝過先生。”


    “你這張嘴,活人能讓你氣死,死人能被你說活。”


    “希望這不是同一個人,不然實在是有些可憐。”


    呂曉春笑罵:“你還挺自得。”


    喬雅南那是半點不以為恥的:“小女覺得,這也是不錯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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