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開得勝的喬雅南也笑了,不知道聞老爺子的來頭之前她就頗為敬重這位老人,後來知道了他的過往就更佩服了,她很願意和這樣的人共事。


    喝了口茶平複心情,聞承廉道:“聽起來,你不打算做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


    “我是桂花裏的裏長,連個鄉官都不是,哪裏還能把手伸到別的鄉去,越界了。”喬雅南坐姿端莊,說著連門外的狗都不信的話。


    聞其然衝她翻了個白眼,對,不伸手,就是把十八鄉都竄遍了而已。


    聞承廉卻點點頭:“不介入過深為好。”


    喬雅南應是,轉而問:“您對周、黃、杜三家怎麽看?若要和他們一起為常信縣出力,您願意嗎?”m.23sk.


    聞承廉揚眉:“你打算把他們三家拉進來?”


    “常信縣是我家,發展靠大家嘛!”喬雅南順嘴就來了這麽一句,說完又覺得自己放鬆過頭了,收緊了皮道:“也不能隻管這四鄉,其他鄉也得給他們找條活路,思路我有了,落實有沈大人,缺的就是投錢的人了。這三家我打聽了下,家底還不錯,也沒做過魚肉鄉民的事。”


    “可以把黃家換成曲家,前不久黃家出了問題,外邊的產業轉賣了不少,暫時應該抽不出手來管老家的事。”


    喬雅南心下一凜。她怕自己看差,昨晚就問過懷信這四家行不行,他說沒問題。也就是說,懷信的消息滯後了,或者說,懷信的人初來此地摸他們底子的時候,他們老家這邊確實沒有問題,外邊的事卻沒有摸查到。這麽看來,京城那位沈大人並沒有要將懷信嚴嚴實實護起來的意思,懷信身邊的人全是由他自己調派任用。


    幸好她最先來了聞家,喬雅南暗暗慶幸,她要找的是一起發財的生意人,不是給沈家找附屬家族。


    “多謝您提醒。”喬雅南起身行了一禮再又坐下:“那就換成曲家。”


    聞承廉很滿意她聽得進意見,這才回答她前邊的第二個問題:“這幾家底子都算幹淨,留在老家守著老宅祖廟的都是嫡支,也被家族信任,和他們做買賣沒問題,但你需得掌握好度,不能加深他們和沈家的關係。別小看了地方上這些家族,有些存續的年頭比一個皇朝都久,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根須蔓延到了什麽地方。和這樣的家族扯上關係,於沈家沒好處。”


    聞承廉難得多說了幾句。他最難的時候,姻親故舊,同僚好友,沒一個敢伸手幫他,他在朝中被圍剿更無一人支援他半句,卻是那個素來看不慣作派的沈散培站出來舌戰群臣,把那些人一個個懟得啞口無言。他自知麻煩纏身,事後也不曾去道謝,沒想到他告老還鄉時,也是沈散培在皇上麵前言明他的難處。皇上當眾禦賜他一件大氅和一道聖旨,讓想要他命的人不敢動彈,他才能安然至今。


    沈散培可能早忘了這點事,可他沒忘。原以為沈懷信到了他的地盤總能回報些,哪知根本用不上他,那小子也就是在初來乍到的時候拜訪了一回,沒有半點要他幫忙的意思,憑自己就站穩了腳跟,全不像其他赴任的縣令一般束手無策,不但自己要做的事做成了,還把屍位素餐的那幾個都帶動起來。


    看出來是沈散培從小養大的了,腦子夠用。


    喬雅南認真應下,她本就隻打算做中間人,最後掙來的錢是落到他們自己的口袋了,得了好處的是他們,絕不會給他們攀上沈家的機會。


    她對現在這個時代了解越多,就越不敢小看地方的鄉紳大族。他們有錢,能培養出讀書人。這些讀書人或考功名,或走其他路子,有出息後再反哺家族。老了後告老還鄉,坐鎮家族,繼續培養有出息的子孫,如此良性循環之下,家族越發壯大。


    就說沈家。沈家得有數代的底蘊才能養出一個沈散培來,又得有厚實的家底他才能算準時機,帶著大批糧食投奔他看好的主君,之後一步步走至今日。然後他又培養出來一個沈懷信,父子兩人已經能支撐幾代。而沈家必然不會停滯,如今不知又在怎樣激勵子弟,這就是家族傳承。


    有的幾代未有出息的子孫,家族就此敗落。有的家道中落,出來一個天資聰穎之輩便能靠著那點老底再度翻身。也有的家族綿延數百年,曆經幾朝,根深葉茂。


    所以,她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衡量再衡量,就怕行差踏錯。她這點腦子,也就和沒讀書的人比才有優勢。


    這個認知真是讓人傷心,喬雅南抽了下鼻子抬頭笑道:“那我們就來說說怎麽一起為家鄉出錢出力。”


    還以為她沉默是被自己的話嚇著了,聞承廉正想把話圓回來,聽得這句就知道自己想多了,這丫頭姓大名膽。


    呂曉春轉開頭去忍笑,雅南的反應從不讓她失望。


    喬雅南不去想大人們在想什麽,反正是她不能理解的,她就按著自己的思路來:“我對聞老您一百個放心,一千萬個信任,但這是基於對您有一定了解的基礎上。對其他幾家,老實說,我做不到這個地步。所以哪一樁買賣我都不打算隻讓一家參與,交叉參與進來為好,既分擔了風險,也能讓他們互相監督。他們不敢侵占衙門的利益,但鄉民的那一成,我怕他們守不住。要是聞家能在幾樁買賣中都插一腳進去,我就不用擔心他們搞鬼了。”


    聞承廉隻以為她是用話套自己,臉上露出笑意,故意問:“對聞家這麽信任?”


    “我信任成全了所有人,唯獨對自己不夠好的聞大人。”


    聞承廉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好一會沒有說話。


    他自以為算盡一切,就算不得不致仕也不曾後悔,他已經盡可能做到最好了。對得起身上的官服,對得起效忠的皇上,為兒子鋪好了路,為家族做了最好的打算。可他的種種算計中,獨獨遺漏了自己,不是真那麽甘願,隻是已經顧不上了。


    “爹……”聞其然擔心的低喚一聲。


    聞承廉看向神情坦蕩的喬雅南,突然就有些遺憾這姑娘落不到自己家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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