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姿輕盈,踏在一柄有一人長的玉如意前頭。手中緊緊懷揣著剛剛從鑄劍爐取出的寶劍,她暢想著,那人看到這把劍的情形,不禁癡癡笑出了聲,腳下自然加快了些騰雲的速度。


    從昆侖山飛往天界並不算遠,但是今日,浮生心裏急盼著,隻覺得時間非常漫長。恰在此時,她看見遠處紫霞仙子已在天邊布置七彩霞雲,才知道自己這趟去了竟已有半日了。


    “仙子,近日仙界有何喜事啊?“浮生飛得離紫霞近了些,便問道。


    紫霞看出了浮生的身份,隻淺淺一笑:”你可是常年跟著長霄殿下的小仙?“


    浮生略略一頓,心想:長霄算不得我師父,因為我自小從被領到天界,就沒有給他磕過一個頭。可若說侍女……我又好似從來不曾服侍他梳洗過,反倒日日在他的寢殿胡作非為。


    紫霞這般說法,浮生倒也覺得妥當,便雙手交疊放於胸前,恭恭敬敬得拜了一拜,故意放低身態道:”小生倒還未受著天雷,做不得小仙。“


    紫霞見浮生態度並不似傳言那般傲慢,便停了手上的動作一臉惋惜:“天帝給長霄殿下定了婚事。”


    浮生知道長霄是這天上無論高低仙資,各種仙女姐姐爭著搶著的香餑餑,自然也明白這紫霞一臉不平所謂何事。可是,窯子竟然要嫁人了!


    紫霞將浮生的驚訝盡收眼底,感歎一聲:“你常伴殿下千年,怕是往後新妃入門,也不會有你的位置了。”繼而又去布雲,最後醋味十足的說道:”明日這九重天怕是要熱鬧翻了。“


    浮生並沒有想到那層,隻是開開心心的提著手中的劍重回自己的玉如意上,又飛了起來,心道:起先隻是想給他做個生辰禮物,卻沒想到竟然還能湊到他新婚。這把劍,用了我半生修為也算值了。


    浮生興高采烈地一腳飛速到了天宮門口。


    往常守在天界正大門的天將們都沒了蹤跡,浮生正心裏嘀咕,莫不是大家都去看新娘子了,誰道有兩個麵生的天兵恭敬得攔住浮生的去路。浮生不明所以,天兵們上前客客氣氣道:“夕瑤上神有請。”


    浮生收起了腳下的玉如意,一聽竟是那個癡戀了窯子一萬多年的女上神找她,莫名胸口一緊,卻也不敢直言推辭,隻半曲著身子道:”長霄殿下今日被賜婚,我還未來得及去道喜,是否準得小生前去朝拜一下?“


    天兵自來木訥,沒料到浮生既不是拒絕也不是同意。浮生憨憨一笑,剛要腳下生煙得溜走,一個仙娥攔住了浮生的去路。仙娥身姿窈窕,含笑之間又帶著高人一等的俯視,嘲諷得望著浮生:“浮生仙子同我家上神道喜也是一樣的。”說罷就把浮生的玉如意收在自己手中。


    這婢女浮生是再熟悉不過了,自覺是躲得了和尚躲不過廟了,便由仙娥綁著,安安分分得跟在後頭去到了瑤池邊。


    身著紅衣的夕瑤身後一地散落的花瓣,潔白光滑的腿,就蕩在粼粼波光的瑤池邊,一手若有似無得拂過水紋,一手揮退了眾人。良久,不容商榷的聲音道:“浮生,你走吧。”


    浮生歎出一氣,這句話,她聽了不下有二十幾遍了。索性浮生拿出一慣有的腔調,不卑不亢得解釋:“上神,小生無非就是想在長霄殿下身邊謀個一官半職,報了他撫育小生兩千年的恩情,並沒有其他兒女心思。不知上神這一廂讓我離開又是所為何事?“


    夕瑤忽然轉過身子,抬起眼看著浮生,浮生心頭一跳。望去,夕瑤竟然雙眼通紅,儼然一副哭過的模樣:“浮生,你根本不懂愛,你又怎麽確定你同他的情分裏沒有半分男女之情?”


    浮生今天大好的心情被她破壞,實在懶得搭理這為愛著了魔的女上神,大有不願詳談的意味,冷聲道:”上神,您已經和長霄殿下訂婚,還有什麽擔憂的?如若浮生住在永郡殿讓上神不舒坦,那浮生離開搬去若依一處便是了。“道完,浮生便拜了一拜要告辭。


    夕瑤謔得一站起來,狠狠地拽著浮生的胳膊,咬著嘴唇一字一句道:“不,我要你離開這九重天。昆侖,岐山,凡間,魔界哪裏都可以,隻要不在這九重天上。”


    浮生見她如此癲狂的模樣,很是害怕,卻又難以抽身。誰道,夕瑤手一撫,在浮生腳邊的瑤水上化開一麵鏡子:“我日日守著這一口水,守著我同長霄年少時的一點點情分,就為了盼上蒼憐惜我,讓我和他成了這段天作之合的好姻緣。”這話,她不說,浮生也知道她對窯子感情,常人真沒發比,但是這不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嗎?又為何苦苦逼著自己離開賴以生存的天界呢?


    夕瑤手指一點,一些動態的零碎的畫麵便在水紋上浮現。


    “那是我?”浮生完全震驚了,她一眨不眨得望著鏡像中的人影,不僅紅臉如開蓮,素膚若凝脂,更算得上是傾國傾城,但那通身孤傲的氣息根本就是自己不可能有的!但倘若不是自己,那臂膀深處的朱砂印又作何解釋?那景象裏還有一個人,是窯子。他還是一頭飄然的墨發,著一身虎紋白衣,隻是麵容蒼老了許多許多。他的眼淚,浮生從未見過,可是看著景象裏的他倒在血泊之中,浮生抑製不住得震驚,嚇得倒退了兩步:“不可能!窯子是戰神,他怎麽會死。”


    夕瑤看透了浮生眼底恐慌:“浮生,你沒有經曆過生不得,愛別離的滋味!你還小,你隻是受不了孤獨,所以離不開長霄。你走吧,去找你的親人,找你應該在的地方。這個九重天,本就不是你的家!”


    浮生跳脫的性子,突然一下子安靜了。她放下了表麵偽裝的快樂,由心底衍生的傷感,她裝傻充愣得過了兩千年,就這樣被人無情的揭穿。她隻覺得眼睛幹幹的,嘴裏很苦澀。浮生沒有親人,從小就沒有!因為有窯子的陪伴,她也從來沒有想過去找自己的親人。可是如今這個待自己勝似師父,卻更似父親的上神要有自己的家了,那他遲早也會有自己的孩子,他們一家其樂融融,自己跟著又算是怎麽回事呢?浮生愁眉,想到自己的名字,不禁苦笑……這一世,漂泊無依才是自己的宿命嗎?


    夕瑤知道浮生動搖了,乘勝追擊勸慰:“你走吧,長霄我必然是會照顧好的。我即便自己身歸混沌,也斷不可能讓他受到任何一絲的傷害!”


    浮生聽著,良久沒有答她的話,卻毅然決然得拖著沉重得步子離開瑤池。


    她恍恍惚惚得來到了永郡殿門口,卻是怎麽也邁不進那個步子。院裏頭的梧桐瀟瀟作響,浮生拿出了那柄劍,回想起自己清晨離開前,曾同窯子開的玩笑。


    回憶:


    浮生把玩著無塵劍,裝作漫不經心道:“我聽說,當年你威震四海八荒,平天下大亂,用的可就是這把劍!它當真能斬妖神破五荒?“


    窯子提著白袖,自顧自斟茶品茶,聽到浮生如是說,卻隻是恩了一聲。


    ”如今,你都頤養千年了,不如把那把破劍給我吧,我給你重塑當年的威名?”浮生得寸進尺,說著便趴在窯子身邊嘿嘿的笑著,狡詐無比。


    窯子輕輕抿了嘴,他何嚐不知浮生的小心思,沉悶著嗓音道:“就你那三腳貓功夫,能過得了飛升上仙的劫數已然不錯了,還要揚名立萬?”


    浮生看到窯子的笑意,索性直接把無塵劍偷偷藏進了袖子裏,繼續看著他自顧自喝茶。


    良久,窯子喝完了一杯,才抽出手,握住浮生那個藏劍的手道:”難怪你前幾日苦練天雷訣竟然是貪上了我的無塵劍。“


    “誒,我不過是拿來練練手,看看合那陣法搭配你這絕世好劍能有多大的力量,你怎麽就說我貪上了?”浮生忍著疼,不動聲色得把劍往袖子裏又藏了藏。


    誰料窯子竟然當真不追究,舍得把那跟了他一萬年的寶貝送給了浮生:“那劍我用了有些年頭了,又太過陰柔給你倒也不錯,我正好換一把。“


    說完,窯子竟握著浮生的手抽出無塵劍,帶著她舞了一段天雷訣。


    永郡殿前,浮生收起回想的神態,恍然間抬首,眼前竟是若依上仙懷抱著她的玉兔,候在門邊,滿是不舍得望著浮生:“你真的要離開?”


    若依同浮生也算是這九重天上好要的情分了,她既然能讀的浮生心術,浮生自然知道是瞞不住她了,便鼓起勇氣笑了一笑,把懷裏的劍小心翼翼得遞給她:“這把劍,叫磐龍劍。送給窯子當新婚賀禮,正好合適!“說完,浮生頓了頓,鼓起勇氣,既不嬌柔也不作捏,幹幹脆脆的:”若依,再見!”


    道完,浮生便頭也不回的邁出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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