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魔征所害者,三魂七魄皆散於三凡五界之外,永世不入輪回。


    木妍那樣輕輕鬆鬆地一腳踩下去,便毀去了一條鮮活的生命,期限更是永遠。


    “冥鬆,追兒她的屍骨……就在後殿,待這裏事情一了,你去看看她,就當是……送她上路。”顧小倩輕輕抹了抹眼角,柔聲道。


    步冥鬆隻是咬著牙伏地哽咽,默默點頭。


    在座的都心知肚明,所謂的上路都隻是形式,柳追再也不可能進入陰陽更迭,就算是下輩子,下下輩子,步冥鬆與她也再不會相遇。


    茶小蔥望著殿中痛不欲生的青年男子,心中驀地浮現蟠龍鎮北郊發生的一幕幕,腰間折心柳感知她的心意,竟嗡吟出聲,光華大盛。


    茶小蔥曾經無數次想將折心柳丟掉,可是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冒出那樣的念頭……命運自茫茫人海中選中她,得得失失已難預料,人之一生,唯一難以學會的便是珍惜二字。


    不管是萬俟常清還是牛仵作都不會回來了,折心柳是他唯一的遺物。而這件遺物無巧不巧無選中了她。


    方璉隔著餘在雪,陡見茶小蔥腰間綠光現隱,一顆心突然狂跳不止。


    ……


    “掌門,伶歌帶到。”門外響起弟子的通傳。


    付青權看了風無語一眼,朗聲道:“傳!”


    再又看向步冥鬆,輕輕地籲了口氣:“冥鬆,沒你的事了,起來吧。”


    步冥鬆磕頭稱謝,慢吞吞地站起身來,就在轉身的刹那,他與迎麵走進來的伶歌打了個照麵。緋色衣袖拂過婪夜麵前的條案,帶倒了案上的茶盞,婪夜沒有出手阻止,任憑茶水飛濺,流了一地。由於動靜太大,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向這邊看來……


    茶小蔥看見的是一雙空洞無比的眼睛。


    伶歌身形嬌小,看起來柔柔弱弱,但每走一步,腳下都發出沉重的踏地聲,仿佛被拷上了幾十斤重的腳鐐。


    茶小蔥撫在腰間的手指有些發僵,竟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折心柳。柳枝的光芒在指尖觸碰的瞬間熄滅。


    伶歌在不經意間回頭,與茶小蔥對視了一眼。那瞳孔的深處,似蘊藏著一輪漩渦。


    刹那之間,茶小蔥覺得五髒六腑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掏幹淨了,隻剩下一副空蕩蕩的皮囊。


    婪夜突然探手抓住茶小蔥的手臂,後者吃痛,擰眉抬眸,卻猛見伶歌唇角漾起一絲詭譎的笑紋,像一麵平靜的湖水,突然浮現了一絲波動,那笑紋越來越深,蒼白而小巧的臉龐,一晃即過。


    婪夜抓著茶小蔥的手沒有放開,掌心冷涔涔的全是汗。


    “是渡魂術!”他有些震驚地吐出了四個字。


    茶小蔥大吃一驚,立馬強行拉回心神,怔怔地看著那名叫伶歌的女弟子埋首走到了方才步冥鬆伏著的地方盈盈跪下——她的眼睛沒再與任何人接觸。


    茶小蔥想甩開婪夜的手站起來,卻被後者死死地攥住。


    “先別動,靜觀其變!”


    婪夜的警告令她很快冷靜下來,她伸手另一隻手,祥裝冷靜地去端案上的茶盞,但整顆卻像被掛在了房梁上,一個勁地晃悠。


    暮雲卿見她莫名其妙地換了一隻手,自然瞟了一眼,陡見茶小蔥與婪夜二人十指交纏,扣得緊緊的,臉色微變。他細微的神情變化引起了坐在不遠處的花葉玖注意。與此同時,方璉也因為折心柳適才吐露的光芒將注意力移向了這邊。二人眸中表達的情緒各有不同。


    茶小蔥轉瞬成為了數道目光交織的中心,但她渾然未覺,將目光鎖定在伶歌身上,一動不動。


    渡魂術是魔界的高級法術,其過程分為“奪”與“舍”兩部分,簡單來說就是借屍還魂——此時此刻,隻怕真正的伶歌早就死了!麵前這個,不知道是人還是鬼還是別的什麽東西……


    “看著!”婪夜將另一隻手伸至案底,隔空一彈,就在伶歌伏地叩首的刹那揚起一道輕風,風力不輕不重,恰恰掀起了她右手腕間的衣袖,小臂上一塊暗紅色的斑痕忽隱忽現,竟是屍斑!


    “看清楚沒?”


    茶小蔥殘存的記憶顯示,由於《鑒證實錄》《法證先鋒》等一係列tvb刑偵劇的影響,她所見識到的驗屍場景絕對不在普通仵作之下,故此婪夜也沒必要點明。使用渡魂術的人如果功力不夠,便不能完全支配宿主的身體,以致於血脈流轉過慢,內髒漸漸壞死,表麵上看著像個活人,實際上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


    看見那塊明顯的屍斑,茶小蔥的臉色有些發白,但門外初現的朝霞將那抹不健康的白掩飾得毫無破綻。她坐在靠門邊的位置,也就是剛才離伶歌最近的地方,顯然那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伶歌看中了她這副臭皮囊。


    看來伶歌穿爛的肉身,需要換一換了。


    “付……”玉行師太所屬之辟水觀對靈魂陰陽之術頗有研究,方才婪夜彈指引風,目的便是向她示警。可她還沒來得及出聲,一陣紛遝的腳步打亂了大殿的寧靜。


    “盟主,掌門,新進弟子到了!”


    隨著弟子通報,十餘名孩童被帶上殿來。


    原本集中在伶歌身上的注意力全被這些孩童吸引過去。


    為首那孩子大約五六歲的年齡,一路跑得飛快,沒等弟子通報完畢便提著衣擺衝了進來,但看見殿上那麽多人,不覺一愣——他昨天通關之後可沒看見那麽多人,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站在離門口不遠處定了定神,孩子吞了吞口水,強自斂成一副老成的模樣,上前數步,跪在了伶歌身旁。他不知道這裏濟濟一堂是要做什麽,但見有位小姐姐這樣恭順地跪著,便也學著她的樣子照做了。


    茶小蔥反握住婪夜的手,將手心的汗反揩了回去。


    從那孩子進門那一刻,她便已認出了他。


    “弟子米豆拜見各位掌門前輩哥哥姐姐……”雖不知道要怎麽稱呼,但是禮數不廢,大方得體,引得各位掌門心中一片交讚。這孩子的名字有意思,居然又是米又是豆。


    茶小蔥直直地盯著伶歌的背影,看不見她的表情。她想站起來,理智卻壓抑著她不敢亂動。婪夜說的沒錯,這殿上所有人都比她有資格救人。但是擔心在所難免。


    “老爺爺,我們見過麵的,那天是你救了我們!”米豆看向座中諸人,最後將一雙閃閃發光的大眼睛停留在付青權臉上。


    “嗯?”聞得此言,不僅僅是付青權,其他人臉上也露出一絲狐疑。


    一陣風吹過,伶歌的身影似乎晃了晃,更顯單薄。


    “阿豆,不得無禮!”清越的嗬斥令得眾人有些錯愕,大門中間急急走來一位美貌婦人,正是米豆的娘親。


    跟著其他孩童也都進了大殿。


    新進弟子的年齡要求是十四歲以下,這位婦人起來已過雙十年華,顯然早已超齡了。但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裏?風無語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來人,直到其他孩童一一就位跪好。


    那婦人猶疑了一下,也上前跪好,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民婦曲嫣見過各位仙長。”


    這大殿裏明明沒有風,卻令她莫明感到一股冷意。她跪在伶歌的身後,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方璉喜歡看女人,自從這位婦人進門之後,他就沒有挪開過目光,或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灼熱,令得伶歌不敢輕舉妄動。


    殿上新進弟子一共十五位,抱括曲嫣在內一共十六人,滿滿地跪了一地。這樣一來,不但打亂了付青權等人的計劃,同樣也擾亂了伶歌的陣腳。風無語向付青權遞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俯首同身邊的步冥鬆說了兩句,步冥鬆點點頭,突然將玉簫取下,拎在手裏中,緩步向伶歌走去。


    玉行師太原本繃緊的老臉,突然放鬆下來。


    茶小蔥也鬆了一口氣:窺出異樣的果然不止她與婪夜!低頭看了看婪夜被她擰紅的手背,她笑了笑,慢慢地放開了爪子。婪夜翻掌順手為她理好衣袖上的折皺。


    “曲姑娘上山來,也是為了投效仙門?我仙門七派對新進弟子的要求……相信曲姑娘已是再清楚不過。”付青權說話不徐不疾,神色和靄,步冥鬆走得也不快,繞過玉行師太案前到殿中央,他足足花了一盞茶的時間。


    “民婦不敢。”曲嫣低首一福,低聲道,“民婦隻是擔心孩子,當時情急,便忍不住跟著上了山。此番入殿,隻是想向各位仙長道個不是。民婦無心冒犯。”不知是否因為膽怯,她的聲音竟有些發顫。


    在座各人臉上或多或少露出了一絲驚異之色。要闖過三處幻境,對於成年人來說,其難度往往遠勝於稚童,因為成人心中嚐有雜念,雜念越深,積慮越多,闖關的機率便越渺茫。是以,澄光殿在蓬萊國屹立千年,也沒見過凡人闖入,這怕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步冥鬆站在了伶歌麵前。


    伶歌一直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從進門開始,她就像個啞巴。就算步冥鬆此時站在麵前,她也紋絲未動。隻是她前額披散的碎發硬直地垂在臉上,將陰霾的容顏壓得顏色更暗。


    “伶歌師妹……”步冥鬆上前一步,低聲喚她的名字,“你……”


    “啊!”


    他話音未落,曲嫣忽然驚呼出聲,跟著全身一僵,直直地向前撲倒。


    “娘親!”


    隨著米豆那聲驚呼,伶歌轟然倒地。


    米豆察覺娘親有不妥,回身抓爬了幾下,迅速靠向曲嫣身邊,卻不料伶歌僵直地橫在母子二人之間,擋住了他的去路。


    步冥鬆玉簫一挑,揮出幾段殘影向曲嫣頭上罩去……


    伶歌保持著跪趴地姿勢僵硬地翻倒在一旁,口鼻之中流出烏黑的膿血,已然死去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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