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小蔥喝醉了,她拉著暮雲卿天南地北地聊,從玄黃島聊到了流霞莊,從仙狐族聊到了烏永鎮,從接管陶然村一直說到了大戰青龍……越喝,眼睛就越亮,灼灼得如同一盞明火,十分耀眼。


    她為他擋酒,一杯又一杯,直喝得雙頰酡紅。


    茶小蔥像是恨不得將自己所經曆的一切都拉著暮雲卿再又來過,可又舍不得他跟自己一起受苦。他是她最想保護的那個人,她說過,她是他師父。


    “小蔥,你醉了。”婪夜與靈狐族幾位長老來得遲些,茶小蔥已經高興地將自己灌成了蠢貨。


    婪夜伸手從身後奪走了她手裏的酒杯,輕輕一丟,迎著暮雲卿驚訝的目光,他微一點頭,兩人無聲地交流,時空中緩緩馳過一種難言的默契。


    “給我,我難得高興!”茶小蔥不用杯子,順手去搶身邊黃老三手裏的酒壇。


    “哎喲媽啊,村長你可不能這樣,上麵有我黃老三的口水!喂!”黃老三猝不及防。


    婪夜再一次幹淨利落地搶過茶小蔥剛得來的酒壇,一抬手扔得遠遠的。


    在暮雲卿疑惑的目光注視下,他無視在自己臉上用力蹭蹭的茶某人,將她從自己衣襟上扒下來,遞給了一邊呆立的曲嫣。奇窮立即上前幫著曲嫣,將茶小蔥架走了。


    孤紅立在一旁,為婪夜新開了一壇子酒,並遞過了兩隻酒杯。


    暮雲卿沒見過孤紅,不覺多看了兩眼,卻隻看見一撥淩亂的頭發,看不見容顏。


    “本是為你接風,不該她來喝醉,我陪你好了。”婪夜親自倒好酒,端至唇邊輕輕抿了一口。


    暮雲卿接過酒杯卻沒喝,怔了一下,才道:“你好像不是來喝酒,而是有話跟我說。”


    婪夜輕鬆地笑笑,與他碰了碰杯:“你想多了,我不喜歡男人。”


    暮雲卿仍在發愣,聽到這樣的調侃,卻不由想起了茶小蔥的畫,麵上漸漸泛起了一抹冷光:“現在很流行男人與男人了嗎?”才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他好像失去了許多,沒有了與茶小蔥的共同經曆,也沒有了時時相伴的溫馨,雖然茶小蔥依舊對他那麽好,卻令他很不是滋味。


    “難道魔族沒有人買來看?”茶小蔥的那部作品紅得發紫,婪夜不相信魔族的人不知道這個。


    暮雲卿沒作聲,放下酒杯,起身拋下婪夜一言不發地向玄奇殿的方向走去。


    亂世喧囂統統被他拋去了腦後。


    他當然不知道這個,他是被人囚禁,並不是去做客,他能活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況且,渺夜之城一片黑暗,看書並不是一件令人享受的樂趣。至少他認為不是。


    “雲卿哥哥你去哪兒?等等我!”吱吱不能喝酒,光隻湊個熱鬧,她看著茶小蔥與暮雲卿說話,心裏氣忿得不行,卻沒辦法將茶不蔥擠開,那個死女人發起橫來究竟有多可怕,她是再清楚不過,更何況這貨還能召喚出那麽大那麽恐怖的烏龜。還是離遠點比較好。


    “小仙鶴,你總是那麽冷漠,喝酒不喝醉又有什麽意思?”鸚鵡打了個酒嗝,湊上前去。


    孤紅見他多事,輕輕拉了一把,卻被他突然抱了個滿懷。


    鸚鵡已經喝高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狀態,還道是溫香軟玉入懷,頓時來了興致,吵吵嚷嚷地道:“來,美人,親,親個……”


    孤紅泛起了胃酸,不好容易將人推開,卻眼睜睜地見著婪夜跟在暮雲卿身後走了。


    羽族子民們爆發出爽朗的笑聲,似已司空見慣。


    吱吱跟了一段路,見婪夜與暮雲卿二人是回玄奇殿,便越發不高興,兩隻呱呱還守在門口,她害怕自己被當成蟲子吞了,隻得悻悻而歸。


    酒過三巡,大多數人都已經酒高了,羽族的美男子們與陶然村的姑娘們圍著火堆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調情地調情,地麵上一片狼籍。仙門弟子因為門規在身,不得久留,早早便與丁公藤等人告辭離開。在吱吱眼中,沒有了暮雲卿的地方仿佛變成了修羅場,她看著樹林草地上糾纏的男女,突然尖叫一聲,振翅飛走了。


    路過的林子裏傳來一陣銷魂的喘息,男子怪嗔出聲:“哪來的貓兒叫?姑娘,難道你是貓妖?”


    “你是豬啊?貓兒怎麽能跟鳥兒配?”女子“啪”地一把掌拍在男子的頭頂上……


    夜色深沉,一百個人眼裏是一百種情致。應是團圓,不該淒涼。


    “你跟著我做什麽?夜深人靜,你應該回陶然村去,再不然,回玄冰殿也行。”


    暮雲卿沒有親耳聽茶小蔥說起與婪夜之間的情事,但她的表現已經出賣了一切。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隻能是茶小蔥徒兒,一輩子都隻能……還沒來得及看清的心意,腦海中殘存的信念就像一朵不知顏色的花骨朵,在火裏炎炙,隻是眨眼的工夫就謝成了灰!


    婪夜攏起的袖子還夾著濃濃的酒香,他閑適地笑笑,卻沒有戳破他的意思:“相信你已經聽她說了,你不看看……語翠?當年可是她害你在床上躺了三年……”


    暮雲卿無法收斂心中的怒意,推門進了大殿,“砰”的一聲將大門關上了。


    門口的兩隻呱呱被這聲巨響驚動,跳著抱成一團咯咯亂叫。


    曲嫣聞聲跑了出來,與暮雲卿打了個照麵,卻不知道要如何稱呼,隻得胡亂福了福身子,一臉疑惑地伸頭看向門外站著的婪夜。


    “婪夜公子不進來?”這話出口,想想又不對,現下夜深人靜的,師父又睡下了,叫人家進來,不就是明擺著讓人家來為師父暖床麽?這事怎麽能當著師兄的麵說?


    曲嫣紅了臉,更是進退維穀。


    暮雲卿腳下頓了頓,熟稔地轉了個方向,往茶小蔥以前的房間走去,卻聽婪夜在身後惡意地叫了一聲:“她現在沒住在那兒了,她嫌那兒太小……”


    其實是他嫌床太小,賴著茶小蔥搬去了後殿,方便辦事兒。他看穿了暮雲卿那點小心思,心中自然醋意濃濃,此話一出,帶著十足的挑釁,當著曲嫣的臉,竟顧不得茶小蔥的名節了。反正名節這東西,他不放在眼裏,茶小蔥也不放在心上,他坦然地很。


    暮雲卿雪白了臉,懷著莫明其妙地敵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曲嫣慌忙解釋道:“師父還沒睡,借著酒意,正在書房畫畫呢?林師伯這兩日催得緊。”


    “畫畫?”這回輪到了婪夜愕然。


    暮雲卿像是放下了心頭大石,長舒了一口氣:“我也很久沒畫了,既然是師伯趕著要,我也不睡了,過去幫幫忙。”


    暮雲卿畫漫畫的技藝是茶小蔥親自培養出來的,她別的地方當不了他師父,可這畫畫一門倒還實至名歸。做了一段時間的助手,暮雲卿早已經輕車路熟,畫什麽都不在話下。


    但這樣一來,婪夜就慌了神。


    藝術家與大俗人的審美角度是不一樣的,大俗即是大雅也得針對雅士而言,暮雲卿畫畫考慮到更多的是筆法與技巧,狐狸公子卻隻夫考慮到畫中人的姿勢與技術,這根本是兩碼事。


    淫者見淫,婪夜想當然把極具藝術氣質的羽族看成了跟他一樣齷齪的**大師。


    他及不可待地搶在了前頭:“哈,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也去搭個手,幫個忙!”


    “你幫忙?”暮雲卿眉頭輕攏,將某狐狸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你會什麽?塗黑,畫框,還是描線?”


    “我……我會磨墨!”婪夜頭一縮,心虛地跑進了書房。


    茶小蔥聽見外麵的說話聲,醉醺醺地擱了筆,暮雲卿遠遠看清她筆下歪七扭八的線條,輕輕地搖了搖頭。


    婪夜卻熟門熟路地抱起茶小蔥,將一桌子爛攤子留給了暮雲卿。


    “她醉了,我帶她去睡覺,這裏交給你了。”


    暮雲卿深深地看著茶小蔥一眼,卻見茶小蔥一個側臉,將頭埋進了婪夜的懷裏。


    他心中一陣亂跳,拍子卻越跳越亂,雖然不想麵對,卻不得不麵對。看這副樣子,茶小蔥已經離不開這隻不要臉的狐狸了。即使沒有他消失的這一個月,事情也會朝著這個方向無法遏止地前進。


    他看著兩人相倚地影子陷入黑夜,室內隻剩下一團幽暗孤單的回憶。


    喜歡?


    初時,他並不理解不了這個詞的含義,當他開始理解時,他已經沒有了那樣的機會。


    沒想到回來的第一個夜晚就是這樣難眠,還好,他尚能畫上幾筆。


    翻開了第三卷的腳本,暮雲卿看見了熟悉的蠅頭小字。


    可以說,他是第一個真正了解茶小蔥的人,從這字開始……常言道,人如其字,就是這樣。


    他永遠無法忘記茶小蔥提筆疾書的情形,她的字方正剛勁,棱角分明,字與字之間從不拖泥帶水,還時時在筆畫中蘊著一抹或有或無的娟秀。


    不管人們覺得她多粗魯,他也能大方肯定,她是女子。


    ……


    夜闌人靜,端極靈山上的笑鬧也慚慚散去。


    婪夜抱著茶小蔥,為她解散了發帶,理散了微卷的發絲,才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暮雲卿喜歡她,一個與她朝夕相伴的人,那樣近距離地陪著她,喜歡她。麵對暮雲卿那樣純粹的付出,他的索取幾乎卑劣。若換了別人,他或許可以有幾分把握,可是偏偏是暮雲卿……


    不過,也好,如果將來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她還能有他……


    “婪夜,你不高興嗎?不高興的話……我不喝酒了……”


    茶小蔥迷離的雙眸流連在他漂亮的鎖骨上,漸漸攀引而上的身子,緊緊地貼在他胸前,像一株沒的依附的藤草。但婪夜卻明白,她不是藤,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是。


    他低頭親吻她有些幹裂的唇,揮手施術,將桌上的茶壺攝入手中,仰頭抿了一口,湊上前去將茶水徐徐注入她粉色的唇間。


    茶小蔥睜大了眼睛,卻時時透著迷惘,本能的渴望促使她伸手扒開了他的衣領,冰涼的小手緩緩地滑了進去。婪夜身子一震,將她的手指握住,溫柔地按在胸前,沒動。


    “我沒有不高興,我隻是害怕。”婪夜為她蓋好被子,陪她靠著床頭半躺著,茶小蔥像塊烙鐵在他身上碾來碾去,笨拙的挑逗差點逼出他的鼻血,可是他卻刻意壓住了自己的欲望。


    這樣的壓抑,令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茶小蔥有些掙紮,卻因為酒精的作用變得綿軟無力,她的眼似水瀲灩,紫色的眸子更是媚色誘人,她肌膚滾燙,第一寸粉紅都像在呼吸這曖昧的空氣,婪夜垂涎地看著她,最終卻沉沉地歎了口氣。


    將化身為八爪魚的茶小蔥扒拉下來,他起身靜靜地坐在了鏡子前。


    銅鏡裏,鬢邊白發絲絲發光,婪夜伸手理了理,讓青絲遮去了那一抹銀亮。


    “婪夜……暮雲卿他……回來了……他回來……”茶小蔥一翻身,抱著被子滾進了床裏邊,習慣得留出了一人的位置,婪夜眼眶一熱,再也把持不住,急急地站起身來走出門口。


    夜風幽冷,等在前麵的,是又一年的冬季。


    黃葉飛舞,借著窗口投射出來的暖光,越發溫存。


    婪夜突然想起了那把逐日劍,那把沒有劍靈的劍,終歸是要還給它的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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