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在藏書閣一樓的登記造冊台後,望著閣樓外,似乎專程在等簡舒之的到來。隻見,簡舒之剛入閣內,洪老便跟了過來,一連諂媚的問道:“進展怎樣,有無頭緒?”


    “洪老,您別逗我。這第五樓都被我翻個底朝天了,鬼影都沒有瞧見!”


    洪老嘬了嘬嘴,剔除掉那門牙上的韭黃,一臉高人的模樣,“聖賢親手布置的傳承哪能這麽輕易給你,多點耐心,這就有說頭了。”


    “既然您都已經推衍出來第五樓內蘊藏種子,為何不自己去碰碰運氣,那豈不更好?”


    “我也想去碰這運氣,可我自知斤兩。還得靠你們年輕人。”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洪老知道簡舒之在講什麽,點點頭又搖搖頭,“辦法倒是有,可是代價太大。先前被吸收的浩然正氣是春秋文院之根本,數百年無數先賢累積的底蘊。培養卻需積漸,需要很長時間,少則百年多則千年,才能恢複盛況。另一方法是……”洪老停頓一下,接著說:“另一方法當我沒提。”


    “另一方法是尋找種子破局。”簡舒之幫洪老給出答案。


    洪老莫測高深一笑,“既然知曉,那就要抓住這等契機。須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洪老說的在理。那我上樓去了。”


    簡舒之在第五樓內翻看著書冊,忽然聽見樓下有喧嘩之聲傳來,有位少年急匆匆跑過來找他,說小胖子和別人起了爭執,現在吵得挺凶,所以,跑過來喊他過去解圍。問起緣由,那少年支支吾吾也沒能說出所以然來。路上交談得知少年和小胖子是同鄉,姓童名貫,比胖子早幾天出生,是小胖子死黨之一。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旁邊已經圍了不少人。童貫撥開人群,“借過,借過。”帶著簡舒之擠進內圈。


    小胖子被人揍得鼻青臉腫,正坐在地上流著鼻涕,罵罵咧咧,“孫茂名,你個龜兒子,敢欺負你大爺我。哪天被我逮住,我不把你褲子脫掉,我和你姓孫。老子要揍死你個小王八蛋……”


    圍觀的同窗都在議論紛紛,細數孫姓少年的囂張和跋扈。


    這場罵架應該是結束了,雖然馬不停蹄,但還是晚來了。


    問起小胖子緣由,小胖子閉口不言。似乎是打輸了這場罵戰,在這個時間點被人問起,心裏很不舒暢。


    旁邊有人知曉內情,便告訴簡舒之事情的來龍去脈。


    小胖子心性貪玩,經常被留堂,今日破例沒有被留堂,卻被孫茂名嘲弄了一番。小胖子便和他開始了罵戰,孫茂名哪裏會是小胖子的對手。輸了罵戰之後,孫茂名心裏不服氣,便約了幾個幫手。趁著小胖子落單,把他堵在學舍,剛開始還能相互克製,希望以理服人,後麵越說越激動,便開始了第二輪罵戰。小胖子別的不行,罵戰堪稱春秋學院第一,一個人竟然頂住孫茂名這夥人的五張嘴而不落下風,孫茂名氣急之下便用力推搡小胖子,小胖子被推了個趔趄。


    “你這個下九流胚子,何不以溺自照?人不通古今,襟裾牛馬;士不曉廉恥,衣冠狗彘。”孫茂名開口罵他。


    人不通古今,襟裾牛馬;士不曉廉恥,衣冠狗彘。這句話正中靶心,成功激怒了小胖子。小胖子從地上爬起,揪起了孫茂名衣襟,“孫子,罵誰是豬狗?”孫茂名一見小胖子竟然還敢還手,揮起拳頭帶著憤怒的熱情直撲小胖子的臉麵而來……


    之後,便是小胖子贏了罵戰,卻被揍成了豬頭……


    簡舒之和童貫扶起了小胖子,把他送回學舍,半晌,學舍裏擠滿了人,還有人陸續在往這邊趕,都是為了滿足好奇心看一下熱鬧,順便瞻仰一下小胖子被揍成什麽樣。


    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鬧劇被監院得知,便帶著訓導將孫茂名和小胖子帶至戒律堂,也不管出身,不問緣由,先各打五十大板,罰抄訓義。小胖子一邊抄寫訓義,一邊心裏咒罵,“龜兒子孫茂名,你也有今時今日。希冀仗著出身以及和副院熟絡的關係,便可以隻手遮天了?還不是像狗一樣被抓來罰抄訓義……”


    孫茂名坐在小胖子前排,感覺身後陰風陣陣,回頭瞥了一眼小胖子。瞧見胖子鼻孔朝天看著他,氣打不從一處來,拿起硯台扣在小胖子臉上。小胖子躲避不及,沾了一臉墨水,活脫脫一隻大王八。孫茂名指著小胖子的臉,哈哈大笑。


    訓導在戒律堂外聽見屋內有不小動靜,趕緊推門而入,隻見兩個少年又扭作一團,在地上打滾。筆墨紙硯摔了一地。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呀!”訓導花白的胡子都氣得翹了起來,連忙拉開兩個頑劣少年。“孫茂名,因何又打起架來。”


    “回稟嚴訓導,此子品行不端,傲慢無禮。牙尖嘴利,不學無術。需要讓他長點記性,免得以後出了學門,丟了我春秋學院聲名。”


    “孫茂名,你血口噴人。君子動口不動手,是你先動打人。”小胖子一臉委屈,“先生。夫子教導我們循禮,重道,修身,孫茂名卻屢犯院規,仗勢欺人不說,還私下誹謗師門和先生,這是欺師滅祖數典忘宗的行為。先生,您一定要申張正義,別讓小人得誌。”


    “小胖子,我何時誹謗過師門?”


    “先生,您瞅瞅,當您的麵呼我小胖子,我是無姓無名之人嗎?如此大呼小叫,分明沒把先生放在眼裏,更不提私下裏的氣焰了。再說,明人不做暗事,你說過的話或許自己不記得,那是因為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語,你講了太多,忘記實屬正常。但是,我卻有人證,可以喊過來當堂對質。”


    孫茂名被小胖子唬的一愣,心裏開始發慌,自己私下確實喜歡自比前賢諸聖,侍才傲物,多有牢騷之語。隻是不知道小胖子說的是哪件事情。抬頭發現嚴訓導似乎沒想深究,略微心寬,卻也是出了一頭冷汗。


    嚴訓導並不想在此事上深究,畢竟,中間牽連糾纏的厲害關係太多,牽一發而動全身。看似稀疏平常的小輩爭端,又何嚐不是階級矛盾的具體表象呢?高門朋黨往來,寒門抱團取暖,根本上已經腐爛,也分不出對錯。畢竟,時代洪流總是向前發展。


    “今日是非對錯,我不去計較,畢竟一隻巴掌拍不響,兩人都有錯。隻是希望你們能夠意識到錯誤,先閉門反省。自省完畢,充分意識到自身錯誤後,再開始抄寫學院訓導教義百遍。夫子教導我們毋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又教導我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故而,再給兩位改過自新的機會,但下不為例,如若再犯,嚴懲不怠。此次事件我也會如實反應給書辦,以儆效尤。”嚴訓導蓋棺定論。


    孫茂名彎腰行禮,小胖子點頭稱謝,還不忘斜瞪幾眼孫茂名。


    這場爭端就這樣被嚴訓導強壓下去……


    寒門子弟為小胖鳴不平,高門子弟認為學院處事不公,處處偏袒。當然,這隻是堂下腹誹。人心有杆秤,重的那頭總會偏向自己。


    春秋學院院務部門職能規範,院長下轄副院和監院各一名,堂長若幹,監院分管訓導、賬房兩房,副院長統領書辦、掌祠、掌書三房。堂長下轄若幹講書,講書又有教習、助教輔助。層層分管遞進,直達齋長。齋長乃門徒中出類拔萃者擔任,輔助講書、教習、助教管理教務。隱園乃堂長起居之地,葛夫子和吳先生既擔任講書又都擔任堂長。春秋學院有門徒千人,構架龐大。武院如若沒有斷了傳承,那應該會是另一番盛況。


    孫茂名乃齋長之一,此人,腹中確實有點經綸。隻是,脾氣也大,但不是小氣記仇之人。


    簡舒之時下常與小胖子聊天,勸慰胖子,少起爭端,不要記恨孫茂名。


    胖子告訴他,“我不惹事也不怕事。萬事在於一個理字。道理講不通,那就要出拳頭了。其實,我並不記恨孫茂名,當時,心中有氣抒不平。出了氣後,會好很多。我也不羨慕他的出身,相反,有時候還覺得他挺可憐。雖然,在學院內被高門士子推為領袖之一,感覺沒什麽真心朋友。我讀書不如他,但是,他這一點不如我。”


    胖子說完,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簡舒之,“我姐姐真心不錯,心善人美。要不,長大點就娶了我姐,做我大舅子?”


    “有這麽就把自己姐姐給賣了的人嗎?遇人不淑呀。”簡舒之譏諷胖子。


    “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還不是便宜了自家兄弟,又好不到外人。”


    “我謝謝你啊。”


    “別不信,我姐姐真的不錯。童貫可是特別喜歡我姐姐呢,但是,我不想他做我大舅子……”


    簡舒之沒有接著胖子的話題往下說,看了看時間,“時間不早,我得去藏書閣了。”


    “簡舒之,你是想當聖人嗎?”胖子望著離開的背影,對著簡舒之喊道。


    簡舒之沒有回頭去看小胖子,也沒有回答他,在他心中:我並不想當聖人,我隻是想多認幾個字,如此簡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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