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浪的死並不意外,隻是柳尋香沒想到他會自戕。


    其實在有人發現無法傳音的時候,所有人心底就已經產生了一絲絕望,隻不過這一絲絕望在當時的情形之下直接被這些一心想要逃出生天的賢者們所忽略。


    直到最後子浪發現身邊再也沒有其他人,場中唯一還站著的隻有自己和對麵這個如般的白發青年之時,他才反應過來。


    柳尋香所說的那句話背後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的確能做到即使是夫子年輕時也做不到的事。


    同境,無敵!


    當然,倒也不是說夫子很弱,隻是夫子年輕時所在的那個時代中強者太多,單就冥殿的冥帝、兩禪寺的世尊這二人,就不是夫子一人可壓製的存在。


    更別提那個時候還有屍魔始祖,神朝時代的統治者朱雀大帝這等同樣冠絕古今的禁忌存在。


    柳尋香看著滿地的屍體,眼中泛起漣漪。


    自己動手殺人和子浪自戕帶給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


    他動手,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說明在他心中,這件事是對的,洗墨書院之人是該殺的,這是一種泄憤和反抗。


    但子浪自戕,則讓他對自己的做法產生了懷疑,他們殺自己,無非是覺得自己違背了天道運行的規則,同時殺自己也是為了積攢功德。


    要真說錯,那也應該是自己錯了。


    若是自己當年沒有走出越田鎮,或許所有人都不會死,包括爹娘,灰鴉,柳龍還有柳氏族人,還有從他踏入修真界時到今日,所有死在他手中的人....


    他們都不會死。


    “你在迷茫。”一道帶著些許頹廢的聲音從柳尋香身後傳來。


    柳尋香沒有回頭,隻是默默的看著子浪的屍體,他知道外麵的禁製是自己身後的灰衣男子所設,也知道他這麽做是不想讓他們把自己就是陰靈明的事情傳出去。


    他沒有做錯,洗墨書院也沒有做錯,錯的,從來都隻有自己……


    灰衣男子並沒有計較柳尋香的態度,眼中帶著些許追憶道:“其實我也迷茫過,修道與問道,兩者從來都是離不開的。


    若是在修行的過程中不會迷茫,反而會丟失了道的本義,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亦如截立獨行,通俗來說,就好比在一條路上,別人都是朝著後麵走,而隻有你在朝著前麵走是一個道理。”


    “所以邪修是逆勢而行,與世間格格不入,注定要被大勢所滅,走不長遠。”柳尋香雙目空洞道。


    “荒唐!”灰衫男子語氣中帶著嚴厲,道:“誰告訴你大勢就一定是對的?我且問你,狼與獵戶相約,帶族群受死換自身一世無憂,群狼不知,聽之從之,你亦是群狼之一,得知此事後當順勢求死還是逆勢逃生?”


    “將真相告知群狼,信者生,不信者死。”柳尋香苦澀道。


    灰衣男子眼中露出一絲滿意,道:“群狼不信,欲殺你以表忠心,你又當如何?”


    灰衣男子的話很巧妙,柳尋香若回答殺,說明柳尋香覺得自己沒錯,困道可解,若回答不殺,則與他自


    己剛說的話相悖,困道依舊可破。


    柳尋香看著子浪的屍體,不知如何作答


    灰衣男子也不催促他回答,他相信柳尋香已經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所以在你出現迷茫的時候,你首先要做的,可以是停下腳步,但絕對不可以是懷疑自己,當你停下腳步後,你要問問自己的內心,你所要追求的是什麽,又是什麽能讓你堅持著一步步走到今天,等到你徹底想明白這些後,再來迷茫你現在的問題。”


    柳尋香身子輕輕一僵,半晌,苦澀道:“像前輩這樣的存在也會迷茫嗎?”


    能夠屈身在東域宋國的小破巷子裏買玉簡,招牌上卻又打著萬物無極閣的名號,在柳尋香眼中,這灰衣男子早就不是尋常之人。


    他的身上,一定也有著很多故事。


    灰衫男子想了想,道:“迷茫過兩次,記得第一次迷茫的時候還是在一個殘破的小城中,被一名小乞丐所喚醒。”


    說道這,他的目光不自主的看了眼自己右手虎口處,在那裏,隱約還有一排細小的牙印,看上去像是個五六歲的孩童留下的。


    “說起來,我比你要走運,因為你的迷茫,沒人能喚醒,除了你自己。”灰衫男子看著柳尋香道。


    柳尋香的兩道劍眉微蹙,旋即又舒展開。


    的確,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喚醒他。


    因為在這條逆行的路上,他看不到能和他一起逆行的人,他看不到希望,即使是孟劫,也隻是選擇隱藏在東域,不出落聖星。


    他在這條路上,選擇停下腳步。


    “前輩是萬物無極閣的高人,為何要如此幫我?”柳尋香終於轉身。


    他目光灼灼的盯著灰衫男子,似想要將他的內心看個通徹,他不信眼前這個灰衫男子不知道他邪修的身份。


    灰衫男子搖晃著酒碗,並未回答,而是說道:“等時候到了,你自然會知道。”


    說完,將酒一飲而盡。


    “為何幫你,因為這是你在東域宋國被宋行淵所逼時,我欠你的啊....”


    一夜無話,唯有那陣陣清風伴蟲鳴,才使得這經曆過大戰的斷山重新恢複了幾分生機。


    而就在子浪自戕的同時,遠在東部的一座深山中,突然傳來一道帶著驚恐的尖叫聲,叫聲劃破夜幕,驚的無數夜梟呱呱怪叫。


    “十三位師祖的命簡竟同時炸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嚇的手中的竹簡掉在地上都沒注意,隻是麵帶驚恐的看著自己麵前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書童問道。


    書童點頭,腦袋磕在地上砰砰作響。


    “是是是...是的,十三位師祖的玉簡都炸開了,學生不敢撒謊。”


    花白胡子老者聽的這篤定的語氣,雙腿一軟跌坐在背後的靠椅上,半晌才緩過氣兒,顫聲道:“快...快去通知季先生,快去通知季先生!!!”


    書童連滾帶爬起身,剛跑到門口,便撞見一進門而來的青年,待到看清這青年的樣子後,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見了一套繁瑣的禮儀喚道:“學…學生見過子路師祖


    。”


    花白胡子老者聞聲,從座椅上一蹦而起朝著來人見禮,年邁蒼老的身板甚至比一些年輕人還要來的靈活。


    “學生見過子路師祖。”花白胡子老者也匍匐在地,戰戰兢兢。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七十二賢之首,子路!


    青年模樣俊俏,眉眼中還能看出幾分傅映南的樣子,雙目中藏有萬千星辰,深邃而神秘,隻是這張臉此刻卻如寒霜冷劍,光是看人一眼,就讓人渾身發顫,背脊發涼。


    “不用去了,先生和我已經知道此事,說說吧,究竟是怎麽回事。”子路停下腳步,並沒有走進房間。


    花白胡子老者咽了咽口水道:“回…回師祖,就在剛才,弟子在清掃命簡閣時,陪同儒子的十三位師祖的命簡突然就齊齊碎裂,學生也....”


    “等下。”


    子路打斷花白胡子的話,蹙眉道:“到底是同時碎開還是接連碎開。”


    花白胡子一愣。


    他在洗墨書院待的時間不短,對於眼前這個青年也有所了解,要說洗墨書院學子中最畏懼的人,恐怕既不是院長先生,也不是祭酒教習,恰恰是眼前這個青年。


    因此,子路在洗墨書院學子口中一直流傳著一句話,叫“隻要是子路師祖問話,每次都能直擊人的知識盲區”。


    花白胡子老者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這下完了。


    他是洗墨書院命簡閣的教習,平時清掃這種事都是讓下麵的學子童生來做,他哪裏知道,這種事若是平時也就算了,可今日卻出了這麽大的事,自己這教習恐怕也做到頭了。


    前麵的書童他欲言又止,反反複複幾次,就在子路眼中隱隱露出不耐時,突然道:“回…回師祖,是接連。


    今日是學生在打掃命簡閣,所以學生可以確定是接連碎開不是同時碎開,但是每塊玉簡的碎開時間都間隔很短,所以學生才忽略了這個問題。”


    子路沒看書童,眼中陰晴不定,喃喃道:“接連碎開嗎,那就不會是神玄出手,否則應該是同時碎開。


    可如此,為何沒有半點消息傳出來,蘊象境就算是封鎖空間,他們十三人合力也未免不能打開一道裂縫才對。”


    “難道說,有神玄老怪在背後出手,但真正動手殺他們的,不是神玄,而是另有其人....”


    作為七十二賢之首,子路這個稱號代表的不僅僅是七十二人中修為最高深之人,更是代表著他的才情,同樣也是冠絕另外七十一人。


    僅從一個小細節,他便將整件事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中州的神玄無非就是那幾家,再加上幾個不出世的散修,看來這次序列之爭,有宗門是要按耐不住了嗎……”


    子路掃了一眼地上的花白胡子老者,道:“自己去領罰吧。”


    “師…師祖!!”蒼白老者隻覺一陣帶著淡淡桂花香氣的清風拂麵,再抬頭時,年前已經沒有了青年的身影。


    唯有小書童依舊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小畜生,讓你搶老夫的風頭……”蒼白老者眼中閃過一抹怨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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