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柳尋香還是沒有鬆口,王嬸無奈隻能搖頭歎氣的離開了。


    臨走前柳尋香將那籃子雞蛋的銀子給了王嬸,讓她幫忙帶給劉鐵匠,等到王嬸走後,柳尋香緩緩起身拎著籃子走去村子。


    村民們淳樸,他初來的時候都熱心幫他建過房子,平日裏漢子們打的有野味也會給他送些過來,所以他將雞蛋送給他們分上一分。


    這世道無所謂好,也無所謂不好,眾生都不過是在夾縫中求存,渡不了他人,也渡不了自己。


    相互幫襯就是眾生為了活下去而誕生出來的產物。


    柳尋香送完雞蛋回來,將手上的肉食麵餅放在桌上,愣愣出神。


    “或許埋葬在這裏也是個不錯的選擇,遺憾的是不能在去看一看故鄉了。”


    四百年前,在落聖星越田鎮時的小丘上,邋遢老頭就跟他說過這樣的結局,很多修士修道一生,到頭來死了都沒人能將其骨灰帶回故鄉。


    那時候柳尋香對此並沒有太多感觸,直到現在自己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時,才明白當中滋味。


    長夜漫漫,一聲歎息從簡陋的茅草屋裏傳出來,融入在夜風中消散無形。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轉眼又三十年過去,如今柳尋香的樣子跟凡人中年過古稀的老者沒有任何區別。


    白發蒼蒼,滿麵皺紋,混濁的老眼看東西也變得愈發模糊不清,王嬸這幾年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最後就沒在來過。


    隻有偶爾在村子集會上遇到柳尋香時,會惋惜的說道他幾句當初不聽話雲雲,柳尋香也從不反駁,每次都是笑著應付。


    而劉家閨女,聽說也嫁給了鄰村的一個走夫,夫妻二人早出晚歸,去遠處的城池買些貨物回村子販賣,日子過得倒也踏實。


    柳尋香對此也頗為滿意。


    幾年裏衰劫帶來的影響讓他的身子比起凡人中的老者還略有不如,時常整夜整夜被痛苦折磨的睡不著覺,修為也從三十年前的蛻靈境中期跌到了引氣四層。


    他心中很明白,當修為徹底跌落出引氣境時,就是他肉身枯死身死道隕之日。


    “隻是委屈這幅價值連城的畫啊,在這裏連一個糙麵窩頭都買不來。”年邁的柳尋香佝僂著身子站在房間的畫軸前,言語中帶著追憶道。


    一百四十年前,他在鬆鶴星掠奪兩大勢力,洗墨書院的季先生將此畫送給他,他擔心修為跌落無法打開儲物戒指,因此近幾年裏默默將戒指中的東西都取了出來。


    畫軸便是其中之一。


    可在這個村子裏,村民們一代又一代都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打獵,娶婆娘,生崽子,教崽子捕獵,打獵,娶婆娘,周而複始……


    有的村民甚至活一輩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又怎麽會花銀子去買一幅吃不能吃,燒柴都不夠火的畫呢。


    柳尋香自嘲的笑了笑,眼中盡是苦澀。


    三十年來他一直看不清畫像中人物的臉,這種感覺很奇特,就像當初畫師在畫人臉時哈了口氣在上麵沒消散一樣。


    他懶得再去研究這些,拖著已經跟他一樣老邁的藤椅走到庭苑繼續嗮著太陽,享受著人生中最後的時光。


    天空萬裏無雲,藍色的天幕清澈的就像是海水在天上般,柳尋香眯著眼正看著,忽然見兩道流光劃破天際,直奔遠處的城池之中。


    那是修士!


    說起來他在村子裏呆了三十多年,還是頭一次看到除他以外的修士。


    如此匆忙,想來應該是出了什麽事,柳尋香眉頭微皺,不過很快又舒展開來,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去過問修真界的事情。


    “也不知道百戰星域現在是什麽情況了。”柳尋香決定在這了結此生後就斷去了與外界的所有聯係。


    百戰星域現在究竟是怎麽回事他也再沒去打聽過。


    在那兩名修士去了城池後沒過兩天,村裏裏開始嘩然起來,這天,兩名身穿鐵甲的將士從田間小路來到了柳尋香的茅草屋前。


    “奉上師之名,土坳村所有男子不論老少,即日起身前往星空戰場。”盔甲將士麵無表情的衝柳尋香複述著話語,冰冷且不可違抗。


    柳尋香躺在藤椅上雙目緊閉,紋絲不動。


    讓凡人去星空戰場,以凡人的身體,剛出去就會因受不了遠古星空的環境而爆裂身亡,這得是有多蠢才能下達出這樣的命令。


    旁邊的將士見柳尋香不為所動,眼中寒芒閃爍,上前一步道:“本軍跟你說話呢,現在馬上跟我們去村頭匯合,否則按軍法處置!”


    兩名將士不是修士,肉體凡胎,柳尋香就算修為跌落,引氣境四層的實力殺他們二人也一樣如同殺雞子般簡單。


    但他沒有,他睜開眼,一言不發默默起了身,兩名軍士這才麵色放緩,將柳尋香帶去了村頭。


    村頭此刻已經人頭攢動,放眼望去都是村子裏的男子,上到八九十歲的老者,下到五六歲的孩童,一個不少都在這裏。


    而婦人們則站在旁邊淚眼婆娑,不停的哀求著軍士們希望能放過他們的孩子,柳尋香目光環視,麵色有幾分陰沉。


    凡人在修士麵前是沒有話語權的,這點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體會過了。


    見人到齊,領頭的軍士出聲道:“修真界養了你們這麽久,今天該到了你們報答養育之恩的時候,所有人全部前往星城,即日出發不得有誤。”


    場下的漢子們目光黯淡,孩童們神情恐懼,他們根本不懂什麽是戰爭,也從來沒參加過戰爭,就這麽去戰場跟送死有什麽區別。


    村長咬著牙上前溝通,想要將村中的孩童保下來,但回答他的,是一柄泛著寒光的刀刃。


    軍士手起刀落,年過半百的村子連哼都沒哼,腦袋便咕嚕嚕的滾到一旁。


    沒人反抗,也沒人說話,在強權下,他們除了當一頭任人宰割的牲畜之外,沒有任何可以其他路可走。


    “但有違抗者,軍法處置,全部帶走。”軍士收刀,目光冰冷道。


    婦人們死死捂住嘴好讓自己不哭出聲來,因為反抗的,都倒在地上成了冰冷的屍體。


    柳尋香站在人群中一言不發,但眼中的冰冷卻愈發重了起來。


    就在這時,一聲怒吼從人群中爆發出來,那是個赤膊漢子,柳尋香對他有幾分映像,是村長的兒子,少年時曾替他家老漢兒給柳尋香送過幾年肉食。


    漢子雙目通紅,他老爹不過是想替村子裏留下幾根苗苗,這有什麽錯,為什麽不給一絲商量餘地就手起刀落!


    旁邊的同齡漢子同樣壓抑著怒火,想要跟他一起造反,但他們這些獵手哪裏鬥的過身經百戰的軍士。幾名漢子的反抗很快被鎮壓,一個個被軍士踩在腳底動彈不得。


    “把他們的家眷殺了。”領頭的軍士冷漠道。


    這幾名漢子年輕力壯,活著比老頭管用,所以軍士沒殺他們,而是殺他們的婆娘來警告和震懾。


    “不!!!”


    幾名虎背熊腰的漢子哭的說不出話,手指在地上抓的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想要阻止軍士,可踩在他們身上的那隻腳卻如泰山壓頂,根本反抗不得。


    軍士們的刀揚起,朝著婦人的頭顱而去。


    嘭嘭嘭嘭!


    沒有想象中的人頭落地,反而那四名軍士身軀爆炸,化作碎肉濺落一地。


    柳尋香還是出手了,用了他此生最後的僅有的修為。


    場中鴉雀無聲,軍士,村民都呆滯而恐懼的看著這一幕,不之所錯。


    “你,是修士?”領頭的軍士雙目微眯,他雖然不是修士,但在軍中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來這個佝僂老者的身份。


    柳尋香目光平淡的與他對視,道:“凡人根本去不了遠古星空,你們上麵的修士不可能連這麽簡單的問題都想不到。”


    軍士道:“那不是我們關心的事,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你殺了軍士,縱然是修士身份也難逃一死!”


    柳尋香卻根本無所畏懼,別說殺幾個凡人軍士,就算神玄境老怪,他又不是沒殺過。


    “那今天你們就都就在這吧,說起來,我也許久沒殺人了。”


    既然出手了,柳尋香就沒打算放過在場的軍士們,否則整個村子都要遭殃。


    軍士瞳孔猛縮,大吼道:“撤!”


    但他們的速度哪裏比得過修士,哪怕是個年老體衰,隻有引氣四層的修士。


    神通閃爍,最基礎的火焰術在柳尋香手中一樣威力驚人,幾個呼吸下,所有軍士都化作焦炭倒在地上,沒了動靜。


    柳尋香喘著氣,自嘲的笑了笑。


    曾幾何時,他殺幾個凡人都會累的這般氣喘籲籲。


    “吳伯,你……”幾名漢子護住自己的妻兒,神色緊張的盯著柳尋香。


    柳尋香坐到石階上,將他們的畏懼和慌亂看在眼中,心中並無多少波動,在他決定出手時,就已經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


    “你們有多遠趕緊逃多遠吧,下次我救不了你們。”沒有怪罪,沒有失望,柳尋香平淡的說道。


    他的修為和情況,支撐不了他的保護。


    村民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村長之子率先跪在地上,衝柳尋香磕了幾個頭道:“吳伯,我們世代都會記住你的恩情的。”


    其他人也跟著跪下磕頭,說著同樣意思的話,對此柳尋香也隻是笑笑,不在多言,唯有人群中劉家閨女,目光複雜的看著他。


    村民散去,天黑時分便舉村遷移,尋找讓世人找不到的隱秘之地安居,等到月上柳梢頭時,昔日裏熱鬧的村子就隻剩下柳尋香這一個風燭殘年的孤獨老者。


    “都結束了。”柳尋香點起屋內的蠟燭,躺在單薄簡陋的床榻上緩緩閉上眼。


    白日裏的動手,加速了衰劫的影響,這一刻,他體內的靈氣已經不足以維持他的肉身繼續運轉了。


    夜越來越深了,燭火也漸漸燒盡,冰冷將草屋內僅有的最後一絲溫熱也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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