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程曦將景澗的所有神色盡收眼底。


    隨後嘴角的弧度越發擴大。


    按理說,蕭見謹此人心機深沉,腹黑毒辣,不會輕易向任何人展露自己的情緒才對,但他今日卻頻繁地在她麵前表現出錯愕驚疑以及不易察覺的責備。


    對,責備。


    這是在責備她輕易讓他的兒子以父親之禮待人嗎?


    而他輕易表露的情緒,是否是用來迷惑她的假象呢?


    蘇程曦眸色認真地許諾道:“景澗,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哀家給你的,都是你應得的,希望你不要有任何顧慮。你隻要教導好皇上武藝,哀家不會虧待你。”


    景澗漆黑如墨的瞳孔幽幽一轉,垂下眼簾,他恭敬地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抱拳謝恩:“多謝太後娘娘恩典。”


    “平身吧!”


    蘇程曦嘴角蕩起一抹笑來,端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打量景澗片刻,很放心地將蕭予桓交給了他,隨後施施然地起身離開。


    蕭予桓和景澗兩人站在一起,不約而同地朝著蘇程曦離開的背影看去。


    靜默片刻。


    蕭予桓扭頭望向景澗,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朕不喜歡你。”


    他咬著牙強調:“很不喜歡!”


    即便你救過朕和母後的性命,朕也十分不喜歡你。


    因為你輕易得到父皇珍之重之的夢曦寶馬,你輕易得到了母後的和顏悅色和刮目相看,這讓朕十分不悅,非常不滿。


    景澗垂眸,望著站在自己身側,努力仰著頭,瞪眼鼓著腮幫子努力做出嚴厲表情的兒子,從鼻腔裏發出一道幾不可聞的輕哼,隨後神色淡淡地說:“陛下,你該蹲馬步了。”


    一刻鍾後。


    蕭予桓的腿在打顫,倔強地咬牙挺著。


    兩刻鍾後,他感覺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脊背剛要放鬆,“啪”地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他氣得眼眶都紅了,景澗不鹹不淡道:“陛下,脊背挺直了,再堅持一刻鍾,屬下便讓你歇息片刻。”


    “你——”放肆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景澗便說:“太後交代過,讓屬下像教導自己兒子一般教導皇上,屬下聽命行事,還請皇上堅持住。”


    蕭予桓:“……”


    有苦難言。


    等馬步蹲足時間,站起身的時候,蕭予桓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吉寶連忙上前,心疼地攙扶住雙腿打顫的小皇帝,責備而又憤恨地瞪了景澗幾眼,哎呦呦地紅著眼眶說:“皇上,您年歲還這般小,怎受得這些苦?稍後奴才便去向太後娘娘稟告,讓你不必受此折磨。”


    小皇帝年歲還小,得到身邊之人的關心,小嘴一撇,委屈得眼淚汪汪。


    景澗看得眉緊蹙,淡聲道:“若皇上覺得正常的習武過程乃是折磨,盡可以如實稟告太後,屬下悉聽尊便。”


    吉寶怒斥道:“你這刁奴,竟敢同陛下這般說話,膽大包天!”


    蕭予桓對景澗的不喜歡更甚。


    但也拗著性子不肯認輸,他仰著高貴的頭顱,梗著脖子說:“誰說朕覺得是折磨?你有什麽招數盡管使來便是,別想用母後壓朕!朕告訴你,朕才是這個世界上與母後最為親近之人,你別想挑撥離間!”


    景澗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來,漫不經心道:“哦?是嗎?”


    蕭予桓有種被懷疑的不悅感,氣憤難當地重重點頭道:“這是自然,這世間,唯有朕才是母後心中最重要之人。”


    他很不喜歡除他與父皇之外,還有人成為母後的例外。


    “嗯,屬下知道了。”景澗點頭。


    “……”


    就這?


    讓蕭予桓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對方就像是在冷眼縱容著他的胡鬧一般,讓人氣不打一處來,又無可奈何。


    這個人,是真的讓人很不喜歡。


    蕭予桓在心中肯定了這一點。


    蘇程曦回到鳳舞宮,小憩片刻之後,叫人來詢問景澗和小皇帝的相處情況,得到答案之後,她翻書的動作一頓,隨後像是閑聊一般說:“汝蘭,當初先帝還在時,跟皇上相處得很融洽吧?”


    汝蘭摸不準蘇程曦的心思,如實回答道:“太後娘娘,先帝爺在時,與皇上極為親近,皇上十分崇拜先帝爺,最喜歡粘著先帝爺了,當時娘娘您還總說這父子二人都快將您忘幹淨了。”


    蘇程曦恍然失笑,幽幽歎口氣,悵然道“是啊!先帝爺才走了還沒滿一個月,哀家竟覺得恍如隔世,許多事竟都記不太清楚了。”


    汝蘭心疼得紅了眼眶,低聲安慰道:“娘娘,您還有皇上。”


    “嗯,哀家知道。”


    蘇程曦將書放下,突然說:“你且去蘇家傳信,將祖父召進宮來,哀家有事商議。”


    汝蘭將落未落的淚還沒來得及收回來,便急忙行禮道:“是,奴婢遵命。”


    蘇程曦將蕭予桓從烈日的灼燒中解救出來,帶著他一起在他的寢宮龍承宮召見了蘇望京。???.23sk.


    一杯茶水下肚之後,蘇望京抬眸望向蘇程曦,布滿皺紋的臉上表情凝重,淡聲詢問道:“不知今日太後召見老臣有何事商議。”


    蘇程曦淡聲道:“祖父,鎮南王舉兵回朝,不出五日便會兵臨城下。”


    按照祖訓,遠赴封地就藩的王爺是沒有資格統領重兵回朝的,若有此舉,罪同謀利。


    問題是鎮南王不僅是手握重兵的藩王,他還是蕭見謹一母同胞的嫡出親王。


    打著調查先帝死因的旗幟帶領著二十萬大軍班師回朝,勢不可擋。


    就算蘇程曦的父親鎮國大將軍現在帶兵回朝支援也是來不及的。


    何況,皇帝年幼,根基不穩,內憂外患,不知有多少踩狼虎豹虎視眈眈,蘇程曦連片刻的鬆懈都不敢有。


    如今小皇帝雖已登基為皇,但日後這雲盛皇朝的江山到底歸於誰手尚未可知。


    朝中許多文武大臣仍在隔岸觀火。


    蘇望京自然明白這一點。


    他沉默良久之後,長吐一口濁氣,淡聲道:“太後,皇上乃是正統,鎮南王班師回朝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將您和皇上怎麽樣,但他會聯合朝中大臣坐上攝政王之位。如今你父親遠在東僵,東陵國已派遣十萬大軍壓境而來,他脫不了身,咱們暫時難以抵抗鎮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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