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治的禦駕趕赴盧龍去了。


    謝小謝先行,賀蘭嬈嬈隨行,傷愈的六個月亮和傷愈的李公公隨行。


    唐停鶴為副使。


    徐伯夷領郭緒之、袁成舉,南榮女王領二胡,各率前軍與後軍護送。


    雖然實際上的軍權不在他們手上,可是一下子有了這麽多的正規軍可以任他們差遣,這些江湖草莽還是覺得蠻興奮的。


    皇後安青子留守後宮,副總管穆斯也留在了宮中。


    唐治本來是想給穆公公一個機會,讓他趁機奪李公公的權的。


    不料,安青子聽了“空空兒”的吩咐,決心要把內宮掌控在手,這文藝女青年一旦黑化,手段也是著實地了得。


    她先從安家出來的這些女官、宮娥下手,簡直是無往而不利。


    要收服一個人,無非是恩與威並舉。


    這兩樣,身為皇後和安家女的安青子都不缺,心機和手段她也有,隻是以前沒用在“正地方”罷了。


    唐治走的這一天,正好是安青子的生日。


    不過,她沒說。她也沒讓宮女們對唐治說。


    她對下的公開理由自然是國事要緊,但是實際上,過生日,當然要跟自己心悅的人一起過,那才開心。


    和這個倒黴皇帝對坐著幹嘛?


    相互提醒對方,自己隻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可憐蟲?


    不過,表麵功夫還是要做的。


    她親自送唐治出城十裏,回宮後又到禦書房裏,幫唐治整理一下案牘,盡顯賢後風範。


    這些機要的東西,其他人是觸碰不得的,唐治行色匆匆,來不及整理,也就隻有由皇後來整理了。


    不過,在整理唐治的案牘的時候,安青子意外地發現,在呈報唐治閱覽並留宮中的一份份奏折上,有著不少的圈圈點點。


    仔細看了看,都是涉及朔北有多少民戶、每年有多少稅賦、常備兵馬有多少,每年耗費軍資有多少等等涉及國計民生的事情。


    安青子微生譏誚之意,這個傻皇帝,難道你就沒看出來?你隻是安老賊和唐浩然捧出來的一個傀儡啊!


    這朔北,什麽時候輪到你說了算了,你用心了解這些,又有什麽用?


    不過,她慢慢的又發現了一些東西,那些是涉及安載道的。


    安載道的部將、安載道的喜好、安載道治軍用兵的習慣等等……


    這些都是藏在諸多奏折一些雜七雜八的事件裏的,是不經意間透露出來的,但是唐治都用粗炭筆,在旁邊畫上了筆直的豎線。


    安青子看著這些特殊的標記,不由得怦然心動。


    誰會這樣用心地研究一個人?


    難道,這個看似懦弱無害的皇帝,早已明白他真正的處境?他在默默地做著準備,要對付安老賊?


    隨手翻著,內中忽然掉出一片“飛頁”。


    安青子順手拾起看了看,竟然是一篇寓言小故事。


    那筆跡,應該是唐治手寫的。


    安青子博覽群書,卻不曾看過這個故事,也不記得在已知的曆史上,有這篇文字中所記載的這位君主。


    “楚莊王蒞政三年,無令發,無政為也。右司馬禦座,而與王隱曰‘有鳥止南方之阜(土山),三年不翅,不飛不鳴,嘿然無聲,此為何名?’


    王曰:‘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此鳥不飛則已,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不飛則已,一飛衝天!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安青子咀嚼著這句話,越品越有滋味,一雙眸子不禁漸漸地亮了起來。


    這句話的寓意,簡直是呼之欲出!


    此時此刻,安青子斷定,這個唐治,並非不清楚他如今的處境。他也在想辦法改變。


    隻是,宮中滿是安載道和唐浩然的耳目,他必須得徐徐圖之。


    不管他能不能辦得到,但是他有這個誌氣,安青子對他,就得另眼相待了!


    “想不到,唐治早就有心對付安老賊了!他以為我是安載道的女兒,對我自然是不敢有所表露。


    看來,我得找機會讓他明白我的心意。或是有我配合,說不定,他真能給安老賊製造些大麻煩!”


    沉思有頃,安青子才把這些東西都收了起來。


    ……


    唐治的禦駕走的不快,尤其是第一天。


    宮裏準備半天,出城的時候都快中午了。


    皇後又率文武百官親送,一直送到十裏亭。


    皇帝再下了車駕,與皇後、百官“依依惜別”一番,等這一套流程搞下來,還能走多遠?


    幾千人的隊伍,安營紮寨、埋鍋造飯,也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天剛昏黑,他們就停下來,選擇了一個適合紮營的所在,開始立營帳、設營盤了。


    月上柳梢。


    安青子在寢宮中坐立不安。


    她換了一身尋常的衣著,因為她不想讓空空兒看見她的衣服,就記得她是一位皇後。


    就連發髻,她都挽了個少女和少婦通用的發型。


    女兒家的心思,細膩而微妙。


    可是,月兒已經掛上了柳梢,空空兒還是蹤影全無。


    難道,他今日進不了宮?


    不會啊,上一次,大白天的他都能潛進來,就他那麽厲害的本事……


    現如今唐治去了盧龍,宮裏的防禦鬆懈了很多,他沒道理進不來。


    難道……他行俠仗義的時候,不慎失手,受了傷?


    一想到這種可能,安青子的臉“刷”地一下就白了。


    “姑娘,是在等我嗎?”


    還是那個窗口,空空兒的身影再度飄然出現了。


    “淺露”之下,唐治的喘息還沒勻稱呢。


    分身為二,真是遭罪啊!


    剛剛紮了營,就得變裝蒙麵,快馬趕回。


    等著吧,等她發現“我”就是“我”的時候,在我麵前,她還抬得起頭?到時看我把受的折騰,都折騰回來!


    “空……”


    安青子驚喜地叫了一聲,趕緊又掩住口,緊張地四下一看。


    唐治會意地一笑,飛身入窗。


    安青子幽幽地道:“我還以為,你今晚不會來了。”


    “怎麽會呢,我說過,言必行,行不必,答應了你的,怎麽能讓你在生日這天失望。”


    安青子笑靨如花,心裏說不出的甜。


    “我,準備了四樣小菜,一壺清酒……”


    安青子抿了抿唇,指著桌上道。


    唐治瞟了一眼,菜很清淡,也很精致,很符合“文藝女青年”的氣質。


    唐治道:“這樣斯斯文文的,不合我的脾味。”


    安青子忐忑地道:“啊,那怎麽辦,怪我,沒有問你喜歡什麽。”


    “不用問,我準備了的,跟我來!”


    唐治伸手一攬,便摟住了安青子的小蠻腰。


    呀!這人怎麽這般粗魯!


    安青子心裏想著,可是,唯有心頭小鹿亂撞,卻絲毫沒有被唐治強摟進懷時的強裝嬌羞、內心羞憤。


    唐治伸手一牽,安青子才發現,他能高來高去,在高大的殿宇樓閣前飛身騰挪,卻是用了一隻長長的“飛抓”。


    那“飛抓”此時正扣在大殿的屋脊上,唐治一扯那繩索,便攬著安青子縱了出去。


    身形縱甩之間,唐治足尖點在大殿的牆壁之上,帶著安青子,騰騰騰如履平地,竟爾衝到了殿宇之上。


    安青子這輩子也沒爬過屋頂,站在這麽高的地方,隻嚇得心兒怦怦亂跳。


    唐治笑道:“來,坐!我也給你帶了禮物,咱們以星月為幕,以殿脊為席,就在這兒,為你過一個難忘的生日。”


    安青子四下看看,哪兒有坐的地方,隻好摟著裙子,就在屋脊上側身坐了下來。


    唐治伸手一扯,安青子這才發現,旁邊竟然放了一隻口袋。


    安青子正好奇這口袋是做什麽用的,唐治將口袋打開,竟然掏出一隻酒葫蘆,還有一隻燒雞!


    是吃的!


    這東西,不該裝在食盒裏嗎?


    一方麵,安青子受過的教育,讓她覺得眼前所見的一切,都顛覆了她的認知。


    而另一方麵,她又覺得這種粗獷奔放的行為,似乎再符合“空空兒”的身份不過,對她而言,有一種說不出的野性魅力。


    唐治這也就是條件有限,不能帶她出宮,否則的話,早就領著這位千金大小姐去吃路邊攤,炸雞配啤酒,再尋小流氓打個架,然後拉著她的手奔跑在小巷街頭了。


    這種言情劇裏讓富家千金大小姐沉淪的經典場麵,實在不是編劇們你抄我,我抄他,而是確實特別容易打動活在象牙塔裏的富家千金。


    那種生活優渥、整天沉迷於雅詞雅樂中的豪門大小姐、文藝女青年們,什麽沒吃過,什麽沒見過,你跟她玩“逼格”,那不是自取其辱麽。


    為什麽那麽多“文藝女青年”會為一個一窮二白、蓬頭垢麵,長得也不咋地的流浪歌手著迷?


    新鮮感!


    她望著你,你望著遠方!


    在她心裏,你就是一副行走的“春藥”了。


    越是溫室裏的花,越是向往野外的風和雨。


    雖然,它根本經受不住!


    “來!你也喝!”


    唐治撕了一隻雞腿,塞到安青子手裏,拔下酒葫蘆的塞子,掀開淺露喝了一口,也遞給安青子。


    安青子顯然從沒經過這樣的場麵,有些手足無措。


    不過,看了空空兒喝酒的豪爽,安青子鼓起勇氣,也學著他的樣子,猛地灌了一口酒,因為灌的太急,還濺到頸間幾滴。


    安青子低咳了幾聲,臉立刻紅了,頭也開始有些暈。


    她覺得她和空空兒像是坐在雲端,恍惚中,似乎她成了一個可以快意恩仇的江湖俠女,胸臆之間,說不出的暢快!


    安青子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用什麽方式從那高高的殿宇頂上下來的。


    當她醒來的時候,她正合衣躺在榻上,身上被空空兒貼心地橫搭了一條薄衾。


    空空兒已不知去向,安青子默默地又躺了許久,才隱隱約約記起了昨兒晚上,在殿宇的脊上,毫無形象地與空空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情形。


    安青子甜甜地笑了。


    她是個沒有未來的女孩兒。


    安老賊若是成功了,她的利用價值也就沒了,她和唐治那個傀儡皇帝,都要死。


    若是安老賊失敗,她這個偽大炎的皇後,活著也會成為朝廷的尷尬。


    所以,一杯鴆酒、或三尺白綾,就是她最後的歸路。


    所以,她很開心,能遇見空空兒這樣一個以前的生命中想都想不到的人。


    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活著的時候能否快樂才最重要。


    自從十二歲娘親死後,她就沒有這麽快活過了!


    與唐停鶴相識後,也是談詩論畫居然。


    如今想來,或許當時隻有她在認真地談詩論畫。


    而現在,她很開心!


    這一輩子,有過這麽一天,她就知足了。


    她記得,昨夜酒醉,躺在硌人的殿脊上仰望著星空。


    星空裏,空空兒的懷裏看著夜空天空中,有一顆流星曳然劃過。


    那顆星,很亮,很亮!


    ……


    苦命的唐治,可沒空兒回味這些東西。


    他在睡覺。


    昨夜將酒醉的安青子送回寢宮,他便連夜快馬馳回了。


    所以,清晨車駕起程不久,他就在車中呼呼大睡了。


    隻是,也許是因為一夜的奔波,他睡的並不安穩。


    他夢見了昨夜與安青子屋脊上喝酒的畫麵。


    “這麽說來,這個皇帝可並不蠢,他是因為很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所以故意裝傻充愣,尋找機會呀!”


    “不錯!如此看來,他也不是一無是處。”


    “你不是說,他曾為了保住謝小謝,不惜與安載道針鋒相對麽?”


    “是,那一幕,是叫人欽佩。他從山中來,保留了一份赤子之心。但這一次,我卻開始欣賞他了!”


    “怎麽,開始慢慢喜歡上了這個皇帝麽?”


    “不!我們既然目標一致,就可以聯手。但聯手,就隻是聯手。


    一個女人,心裏已經喜歡了一個人的時候,怎麽可以再喜歡另一個人?”


    “已經喜歡了一個人?”


    安青子脈脈含情地看著他,沒有再說話。


    但是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樣璀璨!


    旋即,畫麵一轉,唐治又夢見他已經到了盧龍,鬼方王後領著她的三個兒子氣焰囂張地走進談判大廳。


    雙方唇槍舌劍,吵到不可開交時,唐治突然一掀桌案,桌底用膠帶貼著兩把伯萊塔92fs,單槍裝彈量15發。


    他抓過雙槍,就像發哥一樣“砰砰砰”起來。


    “哈哈哈哈……”


    唐治笑醒了,他一睜眼,就看見賀蘭嬈嬈正坐在身前,彎腰看著她。


    賀蘭嬈嬈用好奇而有趣的眼神兒看著他,惟妙惟肖地學著他的口吻:


    “我不是證明我有多了不起,我是證明我失去的,一定要親手拿回來!”


    然後,她笑吟吟地問道:“你要親手拿回什麽來呀,我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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