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鬼王點兵。


    十月初十,大軍壓境。


    並非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抵達盧龍境內。


    裴甘丹於九月初九日征調鬼方各部於無定河畔,風夷部落首領遲到了一天半。


    裴甘丹不問情由,當眾斬了他,複令其子為部酋,且為鬼方先驅以贖其罪。


    各部整合,不過用了三天功夫,便拔營起寨,一路南下。


    十天前,鬼方的兵馬就已進入朔北軍的控製區域。


    如往年“打草穀”一樣,拔其邊驛,掠其邊民,劫掠財帛與人口。


    不過,今年的“打草穀”還多了一項使命,即:為四王子和小公主複仇!


    所以,鬼方兵馬穩紮穩打,不再采用往年的戰略,即利用全騎兵的強大機動力繞過一些邊塞小城,直撲更富饒的腹心。


    因此他們的進軍速度就慢了。


    戰爭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戰爭本身。


    裴甘丹雖然已經成為事實上的鬼王,但是明裏不服他的人,依然有。


    暗裏觀望風色的,更多。


    親自統率三軍,打這一仗,便是樹立他的威信,更牢固把握權力的手段。


    當然,那些桀驁不馴,始終不服他為“執政”的大部落,是不能像風夷部落這樣的小部落一樣,隨意斬其首領的。


    可是,他可以借唐治的刀……


    此來,裴甘丹為利益而來。


    同時,他也是給唐治送人頭來了,送別人的人頭。


    ……


    唐治以帝王之尊,親自掛帥,禦駕親征。


    對他來說,這同樣是整合三軍、樹立威信的一個好機會。


    當然,不管是盧龍地區的民壯團練,還是盧龍駐軍,他都不可能像裴甘丹一樣借刀殺人,但影響力一定會產生的。


    而且,他雖然沒有借刀殺人、鏟除異己的想法,他想通過這一戰得到的卻更多。


    緊鑼密鼓的準備,皇帝在盧龍的“行在”儼然化身了軍營。


    一個個信使來去匆匆,一道道命令,從這裏發往四麵八方。


    征兵令、調兵令、任命書、堅壁清野令……


    唐治還給朔州的安載道下了一道詔書,向安太尉調兵。


    仿佛,他跟安太尉君臣相宜,根本不存在就差擺在明麵兒上的鬥爭一樣。


    詔書之外,另附家書一封,信中,唐治一口一個嶽父大人,叫得那叫一個親切,簡直是……無恥之尤。


    朔州,白虎節堂。


    安載道坐在“猛虎下山圖”下,左文右武,文武眾臣,濟濟一堂。


    原本,文臣主要歸北朔王節度,可是現在抬眼看看,這些人基本上已經全部納入他的麾下。


    安載道一時誌得意滿,竟有些感謝朔北士族鏟除了唐浩然了。


    雖然,暫時給他造成了一定的麻煩和損失,但是從長遠來說,將把權力全部集中到他安家之手,這讓他非常痛快。


    至於北地士族所青睞的,正在扶持的唐治……


    安載道一想起來就想大笑,如意兒給他的消息說,唐治每日都按時服下了“百日飛升”。


    這種毒,試毒太監也試不出來的,用不了多久,唐治就要一命歸西。


    而這時候,裴甘丹那小輩又打了過去,倒要看朔北士族在大軍壓境之時,向不向自己低頭。


    於是,剛剛取得大捷的他,滿麵春風,一點兒也不像是在討論一件嚴峻的軍機大事。


    “諸位……”


    安載道揚了揚手中那道詔書,輕蔑地往帥案上一撇。


    “鬼方今年又來擾我邊境了,今年,他們還多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為小公主莎琳娜和四王子繼九骨複仇。


    所以,他們今年用兵與往年有所不同,穩紮穩紮,步步為營,看來,真有一試盧龍城池之堅的想法。”


    安載賢道:“太尉,六音山上多大木。若他們抵達盧龍城下,就近以六音山上的大木取材,製造攻城器械,對盧龍,必然造成很大威脅。”


    安載道眼前的新貴,燕赤霞大將軍不以為然地道:“鬼方精於遊騎,不擅攻堅。況且盧龍在謝家多年經營之下,城堅牆厚,鬼方一時半晌兒的,必然打不下來。”


    另一位將軍頷首讚成道:“建造大型攻城器械,不會那麽快的。鬼方人就算帶足了糧草,能在盧龍城下待多久?


    隻要飄雪時節一到,他們就得立即退兵,否則,在皇帝堅壁清野、固守大城的情況下,他們就得凍死、餓死在盧龍城下,不戰而潰。”


    安載道微笑道:“所以,諸位以為,我們不必派兵北上,援助盧龍?”


    朔州別駕沈約撚須道:“下官以為,盧龍固若金湯,陛下安然無恙,所以,我們還是應該重點防範大周。”


    他原是唐浩然親信,如今已然改投安載道門庭,自然也要表現積極一些。


    安載道思索了一下,他有意扶持兒子,便轉向安如意,笑問道:“吾兒有何見解?”


    安如意雖然是安載道的內定繼承人,但是如今公開的官職身份卻不高,所以坐在將官一列的最末尾處。


    聽見父親詢問,安如意便站了起來,抱拳道:“父親,兒有不同的看法。”


    安載道挑眉道:“哦,你且說來。”


    安如意義正辭嚴地道:“君上在盧龍,我們為臣的,便是知道那裏再如何的安全,也沒有不出兵勤王的道理。


    更何況,陛下已經下了明旨要求增援,難不成,我們要抗旨不成?”


    堂上眾文武齊齊一怔。


    抗旨?他們誰不知道不出兵就是抗旨?


    不過,皇帝和安太尉貌合神離,隻要不是瞎子,誰還看不見?


    再者,軍國大事,一向是安太尉和北朔王說了算,如今是安太尉一人獨斷。


    你說抗旨,什麽意思你?


    這可倒好,你們安家成了忠臣了,我們反倒裏外不是人了!


    安如意這個理由,隻好當響屁來聽,就連安載道都覺得實在難以說服人。


    安載道忍不住道:“還有麽?”


    安如意道:“盧龍,是我朔北五州最北麵的一道屏障,一旦出了差池,鬼方大軍就可以長驅直入。


    隻要有一城在手,他們的軍隊就可以在我們朔北過冬了,那時,我朔州城豈不也危險了?


    朝廷雖然敗了一仗,可是對這個龐然大物來說,眼下這點損失,還撼動不了它的根基。


    天下人都在看著大周朝廷的反應,以女帝一向的剛強性格看,她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所以,在入冬之前,大周方麵,與我們必然還有一戰,這是一定會發生的。


    如果到時候鬼方占了盧龍,丘神機又再戰冀州,局麵豈不是更加難過?”


    安如意掃視眾文武,擲地有聲地道:“我大炎欲爭天下,就得將主動操於手中,而不能被動防禦,滿足於一時之安寧!”


    燕赤霞挑起大拇指,讚道:“公子真乃人中之龍,燕某被你說服了!”


    燕赤霞霍地起身,向安載道拱了拱手,大聲道:“太尉,公子說的對。末將願領本部人馬,前往盧龍,以抗鬼兵!”


    安載道微笑道:“燕將軍智勇雙全,若你兵發盧龍,本太尉便高枕無憂了。


    但兵者乃國之大事,魯莽不得,既然眾文武意見不一,此事,容我再詳細思量思量。”


    待軍機會議結束,眾文武散去,安載道獨留下了安如意和安載賢,三人一起回了書房。


    一坐下,安載道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如意兒,你覺得,我們該主動出擊,迅速逼退鬼方,以免大周兵馬卷土重來,使得我們腹背受敵?”


    安如意笑了:“父親,謝家如今公開招募民壯,盧龍駐軍也被唐治挾製,衛戍力量,更勝往年。


    鬼方雖氣勢洶洶而來,還打著為四王子和小公主複仇的旗號,不過以兒看來,這也不過是裴甘丹為了給鬼方各部一個交代,同時籍此樹立軍威的舉動,他們占點甜頭,就會走的,盧龍,他們打不下來。”


    安載賢好奇地道:“如意侄兒,既然如此,你在節堂主張派出援軍,卻是為了什麽?”


    安如意微笑道:“鬼方打不下盧龍來,可是若有咱們的暗中幫助,他能不能打下來呢?”


    安載道和安載賢同時一驚,看向安如意:“你說什麽?”


    安如意道:“我朔州出兵,攔在盧龍前麵,盧龍防禦必然鬆懈。


    如果這時候,我們趁夜讓開一條路,讓裴甘丹夜襲盧龍城……”


    安載賢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吃驚地道:“如意侄兒,你瘋了不成?如此一來,固然能鏟除謝家的根基,可是裴甘丹到了嘴的肥肉,還舍得吐出來?”???.23sk.


    安如意搖頭道:“叔父多慮了,我們的大軍,可還卡在他們的退路上呢。他守著盧龍城幹什麽?等著被我朔北軍南北夾擊,包了餃子?”


    安載道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


    安如意悠然道:“借鬼方的刀,斷謝家的根!皇帝若不死,也要做了俘虜,一個被我們救回來的俘虜,還有什麽資格發號施令?


    裴甘丹得到盧龍的浮財和女人,而我們將從此徹底控製盧龍城還有民心,雙方各取所需,有何不好?”


    安載道拍案叫絕:“我兒這一計,夠狠、夠絕!我喜歡!”


    安載賢也反應過來,又驚又喜地道:“隻是,裴甘丹會配合我們的計劃嗎?”


    安如意道:“合則兩利的事,他有任何一點理由拒絕嗎?兒願親自出使鬼方,與裴甘丹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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